《六扇门系列之福气神捕》————堕天(古装 厉害强攻 运气超级好的小白受 轻松) 

福气神捕BY 堕天



文案:
什么“福气神捕”?
在他看来应该叫“晦气神捕”才对。
那个叫余福常的小子简直是他名捕高非凡的灾星。
遇上他后每一次是逢吉化凶、遇祥成难!
有暗箭,他来挡;有毒药,他先尝。
每次要发生在那小子身上的灾祸无一例外地转嫁到他高神捕头上,
并且持续在认识他后的每一天。
真是屡试不爽地黑到背!
可是……他怎么好像习惯了这种替他背黑锅、当垫背的日子?
不妙,大大地不妙。
为了保证他今后的人身安全,他最好把那小子看紧点,
起码也得等到他能抵住他的晦气,这样才能达到“福晦双修”的最高境界。



楔 子

  天行有道,为人岂可无名?
  昔年荆轲凛然大义,刺秦一举,无数人为之敬仰,更有立传铭记,《剌客传》流传于世。
  剌客犹能有成就如此!
  想我六扇门中,无数英雄男儿,为求正义不惜牺牲生命,洒尽热血,如此忠肝义胆、尽忠职守之事,焉能无传流传于世?
  福常奋而起念为我六扇门中英杰著书立传,以表明其功德,以供后人敬仰……
  以供后人敬仰……
  「余福常,你一脸高深的坐在那里干什么?就你那傻样子还在那里糟蹋笔墨,看起来更傻了。过来陪我睡觉!」
  「高非凡,说过不许叫我傻瓜的!本、本来就……就不太聪明,被你一叫就更傻了。」
  「我偏要叫,傻瓜傻瓜傻瓜!就凭你也能盖过我的名头得到皇上嘉奖成为名捕,不多叫你怎么会傻人有傻福?」
  「再……再叫我就哭给你看!」
  「到床上哭去,我喜欢看你哭。」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刮了刮皱成包子样的鼻子,邪恶的笑容破坏英俊的皮相,看呆了汲汲营营的碌碌苍生。
  坐在书桌前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六扇门名捕传!」就被人灭了口——以唇。
  是夜,舔了饱饱浓墨的毛笔划行至此戛然而止,透过半明半暗的纸窗格,看得到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在房中交缠,一盏欲明未明的油灯就此熄灭。

第一章

  娘说,我是个有福气的。
  她生我的时候遇上难产,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把我生下来时,我本已全身乌紫,气若游丝。
  有经验的稳婆当场就说我活不了了,劝爹娘别牵挂,就当我没生过。可是毕竟我是爹跟娘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悲愤欲绝的爹满腔怨恨无处发泄,重重地一掌打在墙壁上。
  打得窗棂震动,房子也一阵动摇。
  这是爹的成名绝技-飞云掌。
  不是因为抑郁到了极点他不会在这时候发出。
  而当时的情形就是,他的飞云掌一掌过去打得屋动地摇,连带颤动了放着我的桌子,我在这剧震之下,呕出一团污血,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在娘胎里被憋得太久,气郁堵了不知道哪个掌管人精神的灵窍,在我活过来后,前来诊断我的大夫说我很有可能是个傻子,因为不管他怎么拍打我,我连哭一声都不会,傻傻地瞪着大眼睛,冲他无辜地傻笑。
  娘是头胎生子,心痛得要命,认了说:「傻就傻,傻也是我玉玲珑的儿子,我就不信我这七巧玲珑的娘教不了他!」
  于是,我傻笑着降临于世,从此世间多了一名叫「余福常」的阎王跟前漏网小鱼。
  娘给起了名字叫「福常」,幸好我爹又姓余,大难不死,余福多多,常常长长久久。
  托这个名字的福,我还真的小病不断、大病没有地在爹娘的护佑下长大,只不过可能是因为一出生险些儿就又回地府去重新报到的缘故,凡人该有的三魂七魄到我这里少了一味似的,缺心眼。
  在晚我两年出生的妹妹已经两岁,开始会撒娇讨爹爹疼妈妈爱,并会揪着我的头发欺负我的时候,我终于学会了我人生的第一个单字。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妹——」
  并且发音是可耻地讨好与谄媚。
  原来娘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果然不错。
  年幼的我用实践检验了这一条真理。

  在我八岁那年,我站着练马步尿了第五条裤子,爹实在忍无可忍,认了他「金陵神捕」一身的武功绝学后继无人,对我近乎绝望。
  而我那被喻为「诸葛女神算」的娘却是个好强的。
  她认为我虽然先天心智上有缺陷,但却仍是个实心眼、踏实勤奋的好孩子——她的证据就是我尿了的那五条裤子,看看,被爹喝令站四个时辰的马步,乖乖愣是一步也没离开那个墙角,连尿了裤子都坚决不退缩,这份执着,那些凡是觉得自己聪明多几个心眼儿的孩子谁能做到?
  她又说了,凡是聪明人,行事必想取巧,不肯在基础上下功夫,反而不如笨人扎实,爹能有儿如我,实在是应该庆幸之至。
  爹被说得哭笑不得,起初是对我又重新认识了一回,可是我一直跟他练功练到十岁,还是除了马步外没有其它的进展。
  朽木终究不好雕,他对我练功也督促得不那么严格了。
  心情好的时候耐着性子教我几招,务必令我把救命的几个绝招学会学精学纯,其余的都马马虎虎放我低空飞过,不再追究。
  我那机关算尽的娘觉得我也许在武学上没有天份,但多少应该继承了一点儿她在机关算术的天质。
  于是在十岁那年跟爹爹交接棒,教导我八卦五行、机关奇学、歧黄之术,那三年的苦训就是让我练出狗一样灵敏的鼻子,知道嗅一嗅手上拿的药水是砒霜还是硫磺,不再傻里傻气地拿过来就吃。另外还有一个成效也是来源于我的鼻子,每次当我被困在娘布下的五行奇门阵里脱身不得、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就是那美妙的救赎。每每到这时候,我都会生起一种勇往直前的毅力,从层层叠叠的阵式里走出去,屡试不爽地找到厨房的位置。
  在苦不堪言的训练中,倒是妹妹那阵子跟我的感情特别好。
  由于小我两岁的她完全继承了爹和娘亲的优点,心智太高而周围没有朋友肯跟她玩,于是只好缠着我这个傻子——反正爹娘也有吩咐,别让我单独出门,省得被别人欺负,有她照应,便大可放心。
  那时妹妹喜欢到河边捡拾些野花野草什么的来打扮我。
  她总说我生得好,穿上她的花花裙子一定更漂亮。
  这种假扮小女生的游戏一直到妹妹发现了新的玩伴后才终止。
  那一天,她从河边拣回了一条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野狗,抱回家来后养好了伤,天天琢磨着怎么训练狗儿,就不跟我玩了。
  她还把那条癞皮狗取名叫阿黄,说是牠比我听话而且忠心。
  我伤心了很久。
  妹妹不理我,那就代表在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自娘的机关里爬出来后,没有人可以带我出门去玩,还得回房里面对着爹的黑脸学武。
  幸好我这很久其实并没有延续很长时间。
  那条被妹妹喻为很忠心的狗竟然某天狂性大发,为了一块肉骨头咬伤小主人后逃逸。
  虽然我妹妹是千灵百巧出得门去,直可哄得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小弟都听她的话,可是那是听不懂人话的一条狗,她又能奈牠何?
  心痛爱女的娘亲发誓今后我家杜绝养宠物,言明如果妹妹再把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狗带回家统统都要实施流放之刑之后,妹妹很慷慨地让我顶替了那在我家栖息过两个月的阿黄的位置。
  经过了两个月的『丧狗』之痛,她对我的兴趣也发生了改变,不再要我扮小姑娘过家家酒了,她最热衷的一件事,是训练我去接飞盘,或者是把她随手扔出去的线团、树叶、鸡腿什么的接住并衔回来。
  到我十三岁上,爹娘能教我的都教了,教不会的也完全绝望了。爹娘都拿我没法子,觉得我对武功或是机关奇学都没能领悟的天分,也许上个学会发现我是状元之材。
  于是他们抱着这个美丽的幻想带着我到全城最有名的「南山学院」,向那里首屈一指的讲席东郭老师求学。
  出于对顶着「金陵神捕」名头的爹余大为的敬仰,与及对协助丈夫屡破奇案的诸葛娘子玉玲珑的敬重,再加上看看我的面孔倒也还生得清秀雅丽,并不像笨头笨脑的傻子,东郭先生非常高兴地收下了我。
  可惜我到他那里不出三天,美丽的光环破灭后,世间又多了一个只恨顽铁不成钢、只恨弟子何其笨的夫子。
  勉为其难地教了我三字经、百家姓入门。
  当东郭先生发现我在学了半年之后,对百家姓的研究始终停留于「赵钱孙李」接下来就到「余福常」,终于无法对我这废材施教,又不好拂了爹和娘的面子直接将我扫地出门,于是权当多放个闲人做书僮。反正我为人又老实,叫我磨墨我绝对不会随便搅搅两下见黑就算,叫我倒茶也不至于水未烧开见热就冲上唬弄老师,只叫我不要呆笑犯傻,尽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来不让其它弟子看出端倪,其余时间放任我在他的学院里神形皆游于课堂外,或是找周公吃火锅。
  在南山学院那几年里,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后山的老松树下抱膝静坐,仰头向天,看白云来来去去,千载思悠悠;又或低头见南山,眼睛半开半闭,神游物外,魂逛太虚,对同门师兄弟们的眉目传情、或言论投来的舆论干扰无动于衷,注意力高度集中。
  长此以往,众师兄弟背后私下打小报告给师傅,说我凭什么可以有此特权,上课不听讲、擅自到后山游玩也不管不罚。老师被说不过,恼羞成怒,斥那一帮不成器的弟子后,说我这是大智若愚!你见过谁会一天到晚都摆出这么有哲学有思想的样子在思考?肯思考必是大器之材!哪像你们这些小肚鸡肠的自以为能背个千家诗、百家姓就了不起啊?做学问要有悟性,我坐在那里就是「悟」,将来说不定可以着传立书,成就大业。
  在老师给我戴上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空前绝后大思想家的高帽后,师兄弟们看我的眼光多了几分敬畏,少了几分轻视,这让我着实感激。在师傅发表了关于我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的那番高论之后我考虑了一个晚上,决定为了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将来定要著书以表明老师点拨之恩——就算写不成《论语》这样的圣人理论,至少写个《东郭先生传》以彰万世师表!
  可惜我把这一想法跟老师一五一十地禀明后,东郭老师先是脸色刷白,继而青灰,连连摆手叹气道:「罢罢罢,我也不求你能为师傅我做什么,只是将来别人问起你的师承时,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号就是了。」
  就这样在南山学院打混了两年,爹娘每次来看我,都被我严遵师令,不得露出傻样子的高深模样唬住了。
  直高兴我终于投得名师,在气质与行为上都有了很大的转变。
  事情的败露是因为一次官员的巡学。
  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败露。
  换而言之,就是我成功了,但我也险些在外人面前败露了傻子行藏,老师不敢再留我。
  南山学院不同于一般的私塾,而是官办学堂。
  历朝历代在这里读书出仕的弟子还真不少,所以考试晋级制度也非常严格。
  每隔两年都会有史部官员到此来考查学生学问,从中挑选出优秀的人材,提前给予童生的资格,好让他们跳级参加来年的科举。
  学堂里的半月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我都是由老师直接放过,所以我对考试这档子事的确不怎么热衷。
  新近上台的巡学大员杨其芳却是个务实的,觉得死读书会令头脑僵化,尽信书不如无书,他喜欢采取的方式不是发试卷笔试,而是提问,所以自他主管人材选拔之后,得了个有名的名头叫杨三问。
  能答上他三个问题的学生,便可得到资质优秀的童生资格,当然他的问题非常刁钻,经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考究学生的反应能力及对包括非主流的各类学科的知识水平。
  自然,白天进行的正式的当堂提问是不会有我的份。
  看着师傅的得意弟子们一个个踌躇满志地被叫到小屋,又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出来,我也不仅有些好奇他考的到底是什么烁古耀今的大难题。
  当然,仅仅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吟诗、填词、对对子、做学问我一样不会,唯一可以称道的是画画,然而师傅好不容易挖掘了我这个偏长后,复又失望地发现,也许要把我培养成一代名家是没有希望了,因为我只会画人物的脸孔,虽然说画得是那个原貌重现,就连脸上大小麻子、点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可是我完全不懂得掌握绘画技巧加以美的修饰。
  基本上,人类都有一种很自欺欺人的劣根性,看到我画人像画得逼真肖似的时候,众师兄弟是很轰动了一阵子,可是他们都嫌我把自己画丑了。
  尤其师娘某天心血来潮,叫我画了一张像后就大为愤怒。
  我没有像以往的画师那样处理好润红花脸,而是把她脸上的浅白麻子一个不少地点了出来,于是其实本来觉得自己挺美的师娘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污辱。
  就连在学中唯一的长处都遭人贬损至此,我压根就没想过我能有什么可以拿到人前说的特长,更别提能通过杨三问的考核了。
  那全院紧张的三天,倒反是我落得自在轻松的日子。
  意外的发生是杨三问要离开前的那天晚上。
  因为怕我在人前露出真我本相,老师一向把我安顿在远离学监宿舍的后院里自成一统。打从巡学官员到来后,更是严严实实地把我金屋藏娇了三天。
  我吃饱睡睡饱了就吃,完全听从爹临行前吩咐的、一定要听老师话的铁的定律,三天来连小溲都在房里解决,一步也没迈出门去。
  最后一天夜里,我才实在憋不住了去了趟茅房。
  当然,如果我知道那些文人雅士都有夜里睡不着觉失眠夜游的习惯的话,再怎么憋着我也不会在最后一天破功。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明亮,照得小院里的菊花金灿灿的。
  而我钻进茅房把三天的郁集一泻为快后,也十分惬意。
  呼~全身舒畅,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可是,在我步出茅房的时候却在小径上与一个眉弯弯眼弯弯,颏下还长着一把山羊须的老头狭路相逢。
  他长得真有特色!我想。
  如果让我画出来的话,没准纸上会出现一只山羊。而他通身的气质,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头人型的山羊跑进了我们的书院。
  「羊先生好。」
  老师教导我,对人一定要有礼貌,所谓礼多人不怪嘛!所以即便我犯傻得罪了人,至少别人也会瞧在礼数周全的份上,怪罪得轻一些。
  所以我露出一个和蔼的傻笑,跟月夜下突然出现在花园里的羊打了声招呼。
  他「唔」了一声,下巴上的胡子一动一动的,像是羊在嚼草,真可笑。
  我很勉强地压抑下了我的笑意,可是也许是师傅说的,我只要表情有一点放松都像是在傻笑的话是真的,他看着我,眉头明显地皱起来了。
  「你也是这个书院的学生?」
  羊先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脸色阴沉沉的,憋着一股的气,很像……很像我开始急着要上茅房的时候。
  莫非是便秘?
  听说食草性的动物是不容易得便秘的,因为草木中有许多粗糙的纤维有助疏通肠胃。
  这么说来,他是第一头得了便秘的食草性动物。
  真可怜!
  我同情他。
  对了,听说菊花性寒,花、茎、叶舂捣成汁后就是一味上好的凉茶,也许他用得着。
  于是我很友善地冲他点了个头,示意他等一下。
  转身到花圃里准备给他采上一朵又大又鲜的菊花。
  「那好,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南山书院的来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紧跟在我身后,一边好奇地看我的举动,一边问出了是这个学院的学生都应该能够答出的问题。
  当然,那是指一般学生。东郭老师虽然在我一入学就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南山学院的由来,数朝数代是多么的光辉荣耀,可是我哪里记得这么多?
  对了,办正事要紧。
  我采下了一枝开得正艳的菊花,笑嘻嘻地递到他手里,这下他的便秘痛苦可以解决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他接过了那花,突然间激动起来了。
  「对,没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南山书院创始之初,本意不过如此!陶渊明陶老先生当年那一份淡雅从容的心性,才是我们这南山书院创立的根本!可惜啊可惜,现在这里出官入仕的人越来越多,学生们却都忘了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开口什么创于太祖年间,闭口什么明祖亲封题名南山书院!唉,数典忘祖者众,肯淡泊的学生不多见了!古人云:『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这菊花便是陶先生精神的根本……」
  我只不过送一枝花而已,他唧唧歪歪说这么一大串干嘛?
  我大惑不解,但老师又教过我,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或是离开都是很不礼貌的,所以我带着一如既往的傻笑,站在菊花旁聆听他的教诲。
  那位羊先生从陶潜渊明先生的生平说到他的《桃花源记》,很是向往地沉醉了一阵子,这才省过神来似的「哼」了一声,摆回原来那副要死不活的便秘脸问我:「我又问你,先帝将银杏树封为『护国宝树』。众所周知,银杏树又叫公母树,我且问你,此树种如何区分公母雌雄?」
  「看两树所开之花。公母银杏在外形上毫无差别,只是每到四月开花时,雄树的球花很小,有许许多多的浅黄色小花拥挤在一起,像毛毛虫一样穗状下垂,状若男根。雌树开花则为六七朵簇生在一起,中间有一个长柄,顶上分成两个叉,叉上有胎盘状的胚珠座。」
  嘿,这个问题问我就对了!
  想我天天没事就在后山里转悠,什么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我不认识?
  更何况后山就有一片银杏树林呢!
  老师经常教导我们对学问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难得遇上别人向我求学的机会,怎么可以不认真回答呢?(更难得的是我居然知道答案)
  「什么状若男根?粗俗!粗俗!真是的,不再考你这些旁门杂类了。我再问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那羊先生吹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又训了我一顿,可能也觉得光问我这些太浅了,想了一想,摇头晃脑地掉起书袋来。
  这人真奇怪!
  怎么一见面就是没完没了的问题?
  被骂了一顿,加上他又问到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下意识地转开了头,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是这一看,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物出现,直吓得我魂飞魄散。
  「老、老……老……」
  我会这么结结巴巴,完全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先生,东郭老师满脸黑煞怒气地出现在花园门口,看起来已经旁听了好久。
  完蛋!
  先生严令叫我不得出房门半步的,现在我私自出门,还在这里跟人闲扯了这么久,一定一定要被罚抄书了。
  抄书很可怕的。
  我明明又不懂那些字里行间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打钉子般地抄,每每都累得有气无力的。
  「是老子的《道德经》不是?!咳,你这孩子真不听讲,明明跟你说过先不要看这么高深的书你却偏偏自己先看了!」见我显然是发现了他的存在,「老」了个半天愣是掰不出下句来,东郭先生急中生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一边训斥我,一边向那「羊」先生赔笑道:「杨学督,这孩子是去年才入学的,我怕一下子教太多他贪多嚼不烂,所以叫他除了《论语》、《大学》、《中庸》之外的书少看些。可没想,他还是自个儿看了,刚刚看见我出来,所以才吓得说不出话。」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这孩子能学以致用,灵活回答问题而不是死板板照抄照搬,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材啊!东郭老师,我这次来南山学院一个优秀的童生也没挑出来,还以为要白来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一颗沧海遗珠!不枉我此行啊!」
  跟东郭老师回了个礼,那羊先生笑的,一脸便秘的表情大有缓解,老师听到他这番话后也大为欣喜,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害我实在不好意思问到底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杨学督尽出些偏题刁题,捉弄那些一本正经的学生们,玩得太过火了,三天的选期过去,却连一个童生都没选上。
  好歹南山书院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学堂,要是连一个合格的人先都找不出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当天晚上正愁不好交差,没想就撞上了异院奇葩的我。
  据杨学督的话说,我不但解答他的问题颇具巧思,而且一般的知识也掌握得尽善尽全,尤其是他问了那么偏僻冷门的道德经都能知晓,其余的就更当不在话下了(当然,这是最后东郭老师急中生智帮我圆谎的功劳,不然我怎么可能知道出处与来历)。
  这下子学督的任务完成了,南山书院的面子保住了,皆大欢喜。
  于是,第二天我就拿到了盖上大印的童生荐书,看着上面写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余福常」,我把那份官牒研究了三天才总算明白了自己被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运砸到这件事。
  我为书院争了光,东郭老师很是高兴。
  但他也不敢再留我了。
  一是因为选上童生如无意外,第二年可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
  二是他觉得我在这里学了两年,十五岁就超越别的弟子拿到童生资格,他算是对得起我爹的临行托孤,和,交纳的学费。
  于是在我高高兴兴地被众人冠上神童的名头的第三天,在众人面前犯下的傻事已经叫人怀疑却还不至于漏馅的时候,东郭老师与我洒泪挥别,赶也似地把我送上了家里派来接我的马车,结束了我短暂而辉煌的求学之路。

第二章

  学成归来,并且拿到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殊荣,爹和娘自然是喜欢的。
  可是当我回家不过三日,他们发现我不管从本质上还是实际上比起两年前他们送上山去的那个傻儿子并不高明到哪去,(顶多就是学会了藏拙,在人前只要不说不笑不行动,看起来还算是个正常人——这与世人看着雾里的花、水中的月都特别美的道理近似),他们又犯愁了。
  按说我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是个小康之家,就算把我当社会闲散人员养住家里也浪费不了多少粮食,可麻烦的是我拿到了童生的资格。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与借口,明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必须要到县里参加当年的秋闱。
  倘若不去,那简直形同藐视朝廷为选拔人材专设的科举制度!如我真是名至实归的童生也就罢了,但问题在于我的真实水平与别人想象中的误差不是简单几个「寸」、「尺」、「丈」等距离单位能够丈量的,赴考完全是自暴其陋,更重要的是还会给余家丢脸。
  爱面子的爹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只好想着抢在科举前给我另谋出路。
  而逃避入仕的最佳途经,莫过于有了个自己另避蹊径、闯出名声、开创了足以傲视科举的第二职业。
  爹娘为这个思量了很久,摆在我面前几条可供选择的路:
  第一是悬壶济世,,但出于人道主义的想法以及我父母悲天悯人的心态,这条道路马上就被否定了,娘觉得我还是不要去学医的比较好。草菅人命就不要说了,麻烦的是我连草菅都不知道是怎么草菅的,将来枉死到阎王面前的人说来都是一笔糊途帐。
  第二是舍文从武,不参加文试,去考武状元——很快第二条路也变成此路不通。爹认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教我更高深的武功。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自保可以,想去考武举那是想都没得想。
  第三……就是像爹一样,进六扇门吃公门饭了。这个行当需要会武但可以不必太高,身体健壮即可;人嘛,只要肯听上级的话,勤于跑腿,有正义心就行了。看看我的样子,马马虎虎勉勉强强,还能够得上条件……
  对于这第三条路,我那百算无遣的娘觉得可以拍板。她说:到底是自家儿子,进了六扇门至少还有我们夫妻二人照应着,马虎应付过去不成问题!再说了,过个几年福儿也习惯了,大家都淡忘了童生这件事后,悄然退出也没什么大不了。总之也算是为朝廷效过力了。
  在娘对第三条路大力支持,并且一语中的慧言点拨之下,爹也没有疑议。
  这次家庭会议在本人完全无置喙余地、频打瞌睡的情况下结束,确定了我的未来要走的道路——趁着年底衙门里还打算招十个捕快,赶明儿个爹就赶紧替我报名应考罢。
  于是,我要加入六扇门成为一名捕快就成了上板上钉的铁定事实,也成了余家当前的头等大事。
  然而,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在当前经济萧条的情况下,区区一名年俸只有二十两银子的小捕快也多得是报名候选者。由于报名者众,因此,今年官府在收到过多报名人选之后不得不临时决定,要通过考试来选取前十名加盟六扇门。
  打从爹爹给我报名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可是他为了让我能顺利当上捕快,抢在招聘计划还没向外宣传前就先向人事部门给我打了招呼,这下子临时抽腿也来不及了。
  负责管招募的官员更是抓住了机会在张贴招募布告的同时利用这件事大肆宣传以吸引眼球,弄得几乎人尽皆知(我爹事后一直怀疑就是这种宣传做的太过火,所以才引来这么多的报名者,导致要用考试来作为选拔的标准)。
  对于被余家养在深闺未人知,雪藏了十五年的我为什么会投身公门,六扇门里官方的说法是这样的——
  因为小公子天质极高,完全继承了其母亲诸葛神算的资质,所以家人不忍心让我埋没了这份才华,所以决定让我出官入仕,早早把我送上南山书院进修去了。这不?一十五岁就学成归来,得到了童生的资格。而小公子又继承了其父金陵第一神捕急公好义的天性,虽然在仕途上眼看就要有大好前程,但仍是毅然舍弃封侯拜相的机会,弃笔从戎,投身六扇门。有这样文武双全的资质在,超越父亲成为名震中原的名捕快指日可待。
  在传言纷扰,群情振奋的一片大好形势下,只有始料末及的爹直在后悔,不该因为听了娘的话一时脑热就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害他目前正陷入三十七年的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绝不偏私,从不弄虚作假的他到底要不要找关系走后门给我打听考捕快试题的内幕?
  (忘了说,我们家一向这样,小事娘做主,爹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当然就是得做大事的。不过,打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们家好象还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过……)
  总而言之,事到如今,任何的临阵脱逃、打包落跑、拒不参加考试的情形都已经不能出现,无论如何我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去考上那么一回。
  爹好歹也还是厚着脸皮天天向招募官问考试的内容,娘则针对爹得回来的情报帮我做那个方面的特训。
  就连妹妹都自告奋勇,要帮我制订考前培训计划,务必要让我名正言顺地考进六扇门去,不给余家丢脸——其实是妹妹已经打着今后跟我做像爹娘那样的「夫妻档」一样,合作无间的「兄妹档」的念头,为了她的将来让我先行做好一枚铺路的小石子。
  于是,在家人的殷切期望下,我终于迎来了六扇门招考捕快的那一天。
  其实说老实话,考这个比考童生简单多了,上午考推理题,下午考反应能力。身为一名捕快,只要会这两点就够了,不需要今天「子日」明天「诗云」,去念一些我就算背得下也不能理解什么意思的古文。
  我也知道应该努力,若是考不上,拉不下面子的爹搞不好会让我考科举。
  上午的推理题在一个密闭的斗室里进行,我战战兢兢地推开那扇门。
  娘说,推理其实很容易,就好象数学。比如说甲等于乙,乙又等同于丙,于是我们可以知道甲跟丙也是一样的。
  按这个逻辑推论下去,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
  我听得似懂非懂。
  但毕竟也是临阵磨过的枪,不利也得光一光。
  进得门去,我站直了腰。那考场是由一间茶水具备的客房临时改装的,等待我的,是六个衙役打扮的人,与放在桌上、很明显的蛋壳碎片。
  坐在正中的一个看起来是众人的头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很是和蔼。
  这让我心情放松了不少。
  「余公子,今天你要做的推理考试,就是从我们这六个人之中找出偷吃鸡蛋的贼。」他神色可亲地对我说出我的考题,还补充提醒:「你可以使用这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找出这人之后,说出你的论据就可以了。记住,一定要有证据!我们做捕快的办案,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一步跨到他面前指向他大声叫道:「你就是谋杀鸡蛋的凶手!」
  众人呆然。
  当头的那个也怔了一会儿,呆呆地问我:「怎么,你什么工具也没使用,你是怎么判断的?」
  「你有口臭!」
  不是我自夸,打小在娘与妹妹的无意培养下,我的鼻子可是一等一的灵,刚刚伴随着那人的说话,一阵又一阵鸡蛋所特有的膻腥味儿可不就是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
  我得意洋洋地说出我的判断,在场的其余衙役们脸黑了一下,然后则是忍不住捂着嘴「噗哧」地偷笑起来。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这个题是叫在场的每个人都含一口水,然后根据他们吐出来的漱口水中是否含有蛋渣残酴来判断才是正确的推理方式?」
  当头那个看起来被我气得很不好下台,吹胡子瞪眼的,只差没拍桌子了。
  「郝师爷,这是余头的公子……可能早知道这个方法了,故意不用跟大家开个玩笑。而且虽然他没有提出有力证据,但办案也讲究直觉,我看他就很具有一个名捕快的直觉嘛!」
  终于,一边的人笑够了,发觉再不帮我圆场有可能只会让气氛一直僵持下去,遂开口劝解道。
  「哼!这样的判案如何叫人信服?就算你凭直觉拿住了真凶,可是没有有力的证据!这道题虽然你的答案是正确的,但推解过程不可取。这样吧,我姑且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给你一半分。下去吧!」
  还好,原来还是给分的……
  好过没有。
  我松了口气,事后才知道我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在推理题上拿一半分的(别人不是全拿就是一分不得),爹看我的眼光无奈得紧。
  下午的反应能力测试则是以接暗器的形式进行的。
  这个分数好算,十个衙役各拿五十个一筐的木片暗器围成一个圈子,然后向场中的应试者一刻不停的投放暗器。
  应试者在这一关里就是不停地接收衙役们发来的暗器,然后放进自己身边的大萝筐里,直到十个人的暗器发完为止,最后按接到的数量算成绩,这个比法相当公正,也不失为拉开差距的一个好办法。
  在这种时候什么取巧作弊的方法都没有用了,应试者只是木然地、条件反射地扑向从各个角度投射向自己的暗器。武功好的接得多一些,武功差的接得少一些,还有就是反应快的,虽然不及有武功的接得那么有效,但多少也比一般人会好一点。
  在爹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下,我慨然上场了。
  在这关键时刻,妹妹小时候比拟阿黄对我的训练反而显出了其莫大的威力。
  根据我的经验,接东西只要形成条件反射那就好办了,一旦接出了一定的默契后,不管是飞碟、树叶、还是垃圾,不管是横飞、直射、还是弧线拐都是手到擒来。
  于是我半蹲在地,昂然地高抬着头,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大无畏精神地在满天暗器雨中回来折腾着,手不够用了就连脚也用上,虽然姿势不佳,十分有损本人形象,但一场比式下来,累得气喘吁吁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像是也接了个十分之五六,处在及格的边缘游荡。
  上下午两场的考试综合成绩出来,我恰好排在第十名以外的第一名,看着爹每况愈下的脸,我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应该连嘴都用上多好,反正形象这种东西对于来说是迟早都要抛弃的身外之物。
  在这危急时刻,排名在我之上的一位朱姓男子却被一名走路都还要拄着拐的老婆婆拎着耳朵扯回去了。
  据说该男子是三代单传的男了,母亲又是个老寡妇了,无论如何舍不得让家里的独苗儿担这份风险。
  县太官也只得默许了这朱寡妇当众跟官府抢人的举动,目送肩负伟大传家责任的种马小猪哥离去后,师爷按着在场的排名一二三四五六一溜号数下来,我恰恰好吊着车尾入选此次招收的捕快名单内。
  爹把捏在手心里的冷汗抹掉,转过头应和着同僚们奉承的笑。当然,那些叔叔伯伯们都笑言这次我就是因为心智太高所以才轻敌、好玩!不然哪能拿这个成绩呢?
  其实我爹已经很想回家去烧上一炷高香,叩谢余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而我,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因为娘说的,只要我老实肯干,听上司的话,基本上混进了公门吃公家饭不成问题。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听话」!虽然有可能笨手笨脚一点,理解能力也不是这么高,但既然爹目前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自然有办法会把困难的任务分解成我能理解的。
  更何况我在进了六扇门后不久还交到了朋友。
  因为新加入六扇门的捕快都要经过一个月左右的集中培训,经过观察和培训然后才好依各人能力分派到各个部门去,娘为了让我能尽快熟悉环境,勒令我也必须在衙门里跟大家一起吃大锅饭、睡大通铺。尽管我家可耻地就在衙门后方的五步之遥也不许我回家。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蓝如烟的。
  在一场野蛮的食物争夺战里。
  考入公门的第一天,也不知道官委的新手训练员是打算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还是有虐待狂,从早到晚让我们扛着沙袋跑步,被训练了一天的弟兄们都很饿,这也就是之所以当天晚上的晚餐竞争分外惨烈的原因。
  在场的除了我,都是在接暗器考试中以武功出众或是反应能力极佳才考进来的,尽管咕咕做响的肚子多少有点影响了行动力,但至少比我这个反应迟钝又生性胆怯的傻瓜要好上很多。
  每次菜一上桌(而且是个八仙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八仙桌,想当然尔,就是只能坐八个人,而我们考进来的新捕快人数明明是十,难道官府有意识要把每天的吃饭时间也变成加时训练?),我捧着一碗白饭好不容易接近放菜的桌子的时候,四散开的人群恰好露出中间一个空空如也、还在滴溜溜打转的木盘。
  就算傻瓜如我也知道,在训练了一天后只能空着肚子吃白饭是很不人道的!
  莫非娘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让我进六扇门来体验竞争的激烈与残酷性,顺便教育我粮食来之不易?
  看着当天所有的菜几乎都是一上台就一抢而光。我欲哭无泪地捧着自己的白饭窝到角落理郁闷着,在我前面一人突然地怒了。
  「嘁,衙门里就款待我们吃这个啊?老大一条排骨居然连点肉都没有!」
  说着,他顺手—挥,白皙的手指握着乌黑的筷子,终端在空气里划出一条油腥的弧线。
  「啊呜!」
  不知道我是饿疯了还是因为训辣的条件反射还没过去,总之,看到那还在半空中没落地的排骨,我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两腿窜高——因为两手还捧着铁饭碗不敢放开,所以只好用嘴一把衔住了被他嫌弃没有肉、直接从饭碗理开除的排骨。
  他讶然地回头看着我,突然抿嘴一笑。
  害我无端就为自己的狼狈而有点羞愧起来。
  向我报上大名的同僚就是蓝如烟。
  看起来水水嫩嫩秀秀气气的一个人。
  如果说我因为长得像娘而像女孩子,那么他简直就是个女孩子化妆的。
  我完全不能想象他在一堆如狼似虎的差役中是怎么抢到这么多的菜,而且几乎都是最大份的。
  「过来一起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他笑眯眯地向我招了招手,没等我答话就已经自顾自地坐在我身边,把他碗里的东西分类向我碗里挟。
  「芹菜,不吃,给你;青椒,这种味道怪怪的东西也给你……这山药蛋太腥了,拿去!」
  他真是个好人!
  我捧着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地布上了菜的碗,含着满口他塞过来的东西感激涕零。
  不过他不喜欢吃的东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娘说挑食不好,长不高的。
  但彼时我满口都是食物,顾不上跟他说这些。
  遇上了他,我终于结识了我十六年的人生里出现的第一个朋友。
  他真的很照顾我。
  在集训那一个月里,每次都是抢到一大堆吃的然后拉我到一边分我吃。
  正因为有了他,我在竞争激烈的残酷日子里也能吃得头好壮壮,并且长高了一寸半。
  我娘对这个成效欣喜不已,觉得既然我吃公门饭有助增长,以后索性早、中、晚三餐都在那解决了。
  当然交到一个朋友对我的帮助还不止这一些!
  别看蓝如烟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可毫不含糊。
  刚进衙门的时候就因为我们俩都长得比较瘦小,同伴们很是看不起。有一天一个人有意无意地指着我们说:「这世道越来越奇怪了,娘儿们也可以混进六扇门吃公门饭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蓝如烟已经扑上去把人揍到不成人形。
  晚上郝师爷到捕快房查问当天打架经过的时候,他把我推向前狠狠地在我背上一捏,顿时把我痛得眼泪汪汪的。
  然后他是这样申述案情的:「因为那几个人看余总捕头的公子不顺眼,欺负他,我看不过眼才出头的。虽然余公子是名捕后人,对他们尽力忍让,可大家既然一同考进来了就是同门,难得的缘分!哪里还有分什么高低贵贱的?他们的心态太不正常了,所以我忍不住身体力行地教导他一点做人的道理,以便让他多增长些人生的阅历。」
  一番话有理有据、声情并茂,说得最注重理论证据的郝师爷脸色大为缓和,再看看我的确是一副泪汪汪的可怜相,反而又狠狠地驯斥了到现在还趴上床上动弹不得的挑事者,这才把这件事情告一个段落。
  没有被骂,我也蛮高兴的,就不计较他把我扭青了一块的事了。不过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的,那就是爹为了表示他对所有下属一视同仁、公事公办,从来不许我在衙门里说我的身份,平常就连我叫他都得叫—声「总捕头」的,蓝如烟是怎么知道的?
  当我把这个疑问向他提起的时候,蓝如烟眼里闪烁着狡诈得叫人发毛的光芒,在我头上拍了拍,很拽地给我一个的答案:「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过我偏不告诉你!」
  他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可是我没有想得到这么多。
  因为他已经体贴地拿来了药给我擦被他扭青的淤痕了,他真是个好人啊!

  一个月的集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也被分成五组,分别听从不同的部门调遣。
  我以为我会跟蓝如烟分在一个组的,可是他却被抽到风化组去了。
  据上面的说法,那是比较物尽其用的好办法,凡是看到小蓝的脸一脸色迷迷的男人,那没得说,一定是淫贼!
  这么好用的天然探测器不用,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而我,虽然在集训中反应平平,但秉承着虎父无犬子的传统理念,被派到血案组。
  虽然同在一个地方上工,可是因为各组的侧重点不同,分派的任务与巡查的路线也都不一样,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了。
  临别时,小蓝拉着我的手很依依不舍地与我惜别:「小常,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自己要小心,本来要跟你分在一组的李言武是个空心大萝葡,不会看出你真的很傻,可是他又被派去当卧底了,你将来还不知道要跟谁做搭档,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知道吗?」
  我被他说得背上的冷汗涔涔下,原来我跟别人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犯下的傻事没有一千件也起码有八百件,却连一次「笨蛋」、「傻瓜」都没有被人叫过,全是他帮我兜着啊?我还以为我自己多少变聪明了一点呢!
  唉!
  不知道我的搭档会是谁?
  在没有正式的任务委派下来之前,爹决定先让我跟经验老道的年长捕快去巡逻,也好先热悉街道环境。
  被上面一番评议下来后,一起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兄弟们就要各自分赴前程,出于小蓝的提议,我们一起凑份到镇上的望江楼去吃顿好的,以兹纪念这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
  我当然没有疑议,还把小蓝那一份钱也出了,被收编进六扇门后发的第一个月的薪水就这样告别了。
  宴席上,我因为要跟小蓝分开了很是舍不得,又听说过酒这东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于是一杯接一杯,喝得我频报内急。
  偏那天酒家生意太好,导致茅房也生意兴隆,我在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它都没有间歇的机会,实在憋不住了只好扭扭捏捏地拐到后巷,解开裤裆就飞流直下三千尺。
  尿得正高兴呢!突然感觉下方被我尿湿的那块地儿有点奇怪,似乎土质非常松软,被尿一淋,那土渐渐塌陷下去,显出里面大有内容。
  我一时好奇心起,沿着渐渐显出轮廓的地方尿了一圈,赫然发现一截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动物肢体半埋在泥土中,呈现在我面前!
  这这这……这似乎是人类的手?
  活的人是不能在土层下呼吸的,那……那么,也就是说、这里有个……死人?
  「哇啊啊啊啊——」
  我发出惊天的惨叫,虽然很想屁滚尿流地离开这个会被人捉拿随地大小便现行犯的场所,可是我的腿迈不开步。
  我的惨叫声引来了一堆围观的群众。
  尽管围了一大圈人来瞻仰我刚刚尿湿的地方很是不雅,可是他们的出现好歹让我壮了壮胆。
  有人在旁进说这件事一定要报官。
  我打从心底赞同这一决议。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只是说着、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行动?
  我惊骇到差点就成斗鸡眼的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看到我身上穿著新发下来的衙役公服。
  敢情他们以为我就是「官」了,都在等着我处理这件事不成?
  可是我我我,我怕血,也很怕死人。
  但是我不能给爹丢脸!
  在我犹豫着要晕还是不晕的关键时刻,小蓝他们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快速赶来。
  有了这么多穿公服的人出现,现场终于安静下来,并立刻变得井然有序。
  藏在土下的东西也被挖出来了,果然是—具人的屁体。
  是大约年龄在三十后半的男子。
  长得倒是仪表堂堂,致命伤在血肉模糊的胸膛处。
  「我再也不要到这里来尿尿了!」
  我惊魄未定,两腿还直在发软。
  看着闻讯而来的老捕快跟仵作已经忙碌起来,记录案发现场的情形、查验死者身上的伤口,先前被小蓝打过后才成为好兄弟的马如龙在我身后小声嘀咕着:「尿尿也能尿出一宗大案来,运气真好!」
  按当时的刑部律法,第一办案者必须对本案负责到底的原则,这宗离奇的杀人案自然是得落到我身上了。
  基本上来说,虽然当一名捕快不管是抓小偷还是拿采花大盗都是为人民服务,可是最最容易闯出名头的,自然是去破什么命案、血案、惊天大案。
  而我才入六扇门就受命去侦破一宗命案,直接略去我应该做的巡查、跑腿、调查处理民事纠纷等等循序渐进过程,简直是无形中实现了超越障码三级跳。
  爹对这个事件带来的影响的反应是喜忧参半。
  如果我像年轻时的他,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时机,扬名立功在此一举。
  然而,面对着一个从外在到内在都与自己相差甚远的继承人,我爹除了学伍子胥一夜白头还能做点什么?
  倒是娘在一旁出了个主意,「福儿虽然没什么经验,担不起这等大任,但我们余家不是还有个金陵第一名捕的他爹在嘛?福儿的搭档到现在还没有,你自告奋勇得了,你们父子档连袂出手,不管谁的功劳那还不是咱余家的嘛?破了案子将来也好为福儿积累些必要的资本。」
  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爹是很想把这个侦察父子档开下去,可惜他还有一宗要案在身,分身乏术。
  但无疑的,娘这个提议也为我的困境开辟了一条新的解决之道。
  既然办案一般都是两名捕快同时出动,东边不亮西边亮,就算在其中我的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好歹也可以给我配个本领高强的搭档,至少不会叫死者沈冤不得雪吧!
  有了这样的根本解决办法,爹的心定下来了,不再反复思考着让我离家出逃等逃避现实的举措,转而研究他手底下的捕快究竟哪一个最适合做与我搭档的倒霉鬼。
  事实证明有人要倒霉的时候挡都挡不住。证据就是我爹第二天一早就兴冲冲地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去见—个好死不死,恰好要在这个时候撞回来结案的一流捕快。
  据说这人是捕快中的后起之秀、新升起的一颗明星,他在三年前才加入六扇门,当年便破了一起因宗教迷信活劲而引发的连环杀人案而名声大噪。后来在一场追捕中他的搭档因公殉职,所以到现在他身边也还没有固定的搭档。
  「福儿,这是高非凡高捕头,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多学点儿,知道吗?」
  当爹含着热泪执起我的手,既像临阵托孤,又像清仓甩卖,还有点像强行嫁女般地把我托付给面前这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心底一直抱着渺茫希望能与小蓝复合的侥幸已经没有了。
  这个人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会不会像小蓝一样聪明又温柔地给我做好一切收拾善后工作?
  虽然小蓝偶尔也会欺负我,可是大半时间他都在帮我,而且他是知道我傻也不会嫌弃的人。
  「来呀!福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高捕头?你要以高捕头为榜样,别丢我们六扇门的脸!」
  爹看我呆站着不动,心里大急,也不管我对陌生人的心理适应期过了没有,就强行把我推上前去,勒令我给别人打招呼。
  「高高高……」
  我哭丧着脸,把头仰高三十度,只看见一枚白皙的喉结。
  再把头抬高六十度,看见了一管高挺的鼻子。
  直到我把头仰成九十度时,终于对上了一双如墨夜里的星星般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身高不够普通标准,只有五尺一寸多一黠。
  爹每每为之叹气,钦恨于我不管身材还是智力都接不了他的班。
  娘说我才十六岁,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可是爹也不用这么快就找个榜样来激励我飞速拔高成这样吧?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高到非凡。
  除了傲人的身高外,他还有一副英俊的皮相。
  一身的劲装看起来非常精明强干的样子,高挑挺拔的身材随便往哪一站就是鹤立鸡群。英气的嘴角微抿着,细长的眼精光熠熠,只是不知怎么地他给人有点孤高冷漠的感觉就是了。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下瑟缩。
  那双眼睛的主人冷淡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然后,那双眼睛上方同样好看的浓眉皱了皱,吐出他见到我后的第一句话:「余总捕头,我不当托儿保姆的。」
  「福儿已经十六岁了,不小了,呵呵,呵呵,该长的地方都长了。」
  爹傻笑,不过我知道他是在装傻。
  为了把我推销出去,爹偶尔也会扮猪吃老虎。
  「而且跟我搭档很危险,我在办案中无法顾及别人的安危。上一次就已经损失了一个同伴了,我认为大可不必再多浪费一个。」
  原来别的老捕快都有搭档,唯独他没有,还真的是因为跟他搭档的人在办案中险难身亡啊?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随便就能碰到的好事不是这么轻松容易就能享受的。
  「没关系,福儿就是太少阅历,能跟着高捕头游历游历,也是好事。而且我们官差办案最讲究团结协作精神,你独来独去的习性也该是时候改一改了,这次你务必要携带伙伴共同进退,这是我这总捕头的命令,你想不遵从吗?」
  可惜我那一心为公的爹已经决定了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将让我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总之目前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得让我巴上眼前这位高捕头再说!
  看样子爹为了破案,是不惜牺牲小我了!连「总捕头的命令」这么大的帽子都盖下来了,叫人敢不遵从吗?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爹像是有点话里有话的样子。
  然而,这次高非凡却没再违抗成命,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在我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而站着发愣的时候他就已经转身走开,一刻也不浪费时间地向整理案件记录的师爷、还有解剖屁体的仵作了解案情去了。
  「福儿,你还不快跟上去!记得一定要听高捕头的话,绝对不可有任何违抗!」
  爹叮嘱我要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听话不惹他生气抛弃我。
  我略带哭意地点点头,表示我听懂了爹的话,然后拼命地跟在他身后追赶他的脚步。
  行至无人处,高非凡突然停下步子,害我差点没一头撞上他的背。
  「不想死的话就离我远点!我才没空带小孩子瞎闹!滚开!」
  这这这……这人怎么这样啊?
  好恶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因为这些许的愤慨之心盖过了爹叫我一定要听话的命令,我决定就偏不滚开,跟着他看看谁比较倒霉。
  事实也证明当一个傻瓜下定了决心拿出傻劲儿干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不成功的——就算失败也是为了涎生成功而做的前期准备。
  在我创造了第三百六十七个成功的母亲后,第三天,高非凡莫可奈何地带着我上路,查案去了。

第三章

  「我们此行要去沧州。因为你发现的这起杀人案并不是一般的杀人案。根据仵作剖尸检查的结果,虽然凶手刻意用剑把伤口砍得血肉模糊以混淆视听,但直接致命的凶器是十字镐。十字镐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武器,江湖上能练到一击必杀的高手并不多,而这种杀人手法我恰巧在三年前见过一次,那人便是被我亲手送进沧州大牢,今年秋后就该问斩的死囚『飞天狐狸』李段。仵作经过解剖还发现……」
  风清气爽的清晨,对面的帅哥看起来心情很好,也有打算要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样子,自我认识他之后头一回说了这么多话,简直可以说是侃侃而谈。
  可是,面对着丰盛的早餐而大谈肢解、命案、血淋淋的杀人现场,我的胃似乎有点因为这样的就餐话题而闹罢工。
  「来,吃一块冷牛肝,味道不错。」
  对面的帅哥自然是不为所动,亲切地挟了一块牛肝给我,看着我受宠若惊地吃进嘴里后,接着陈述案情。
  「死者肝部也出现了十字镐的痕迹,足可见这一掷之力势不可挡,在穿透胸腔之后还伤及内脏,因肝脏破裂致死。」
  「呕——」
  我可怜的、饱受折磨的胃终于因为实物在前般的残酷叙述而造反,对面那位帅哥连眉毛也不动地看着我冲到窗边上抱着柱子去吐。
  「早说过叫你不要跟着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冷冷地,他绝情的话语从背后追来。
  原来,这几天来他甩我不掉,人前也不好做得太过。现在已经远离爹的视线了,打的主意是让我自动离开啊!
  我我我,我当然也不想跟在他身边受这样语言、精神上的虐待。虽然跟着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回去,爹就一定会把我捆到马背上再送回他身边。
  与其去选择一个已知的悲剧,不如跟着未发生的悲剧前行比较好。
  娘常说,旦夕祸福!将来要发生的事,还不一定是灾祸呢!那我为什么一定得先选了知道十足倒霉的那个?
  「呕——」
  大概是被我哇啦哇啦毫无形象的狂吐影响了胃口,边吃东西边讲解剖经过的人也吃不下了,脸色臭臭地叫来小二把东西打包。
  而原本坐在我们旁边几桌的客人,早就散出了五尺开外,一脸惊骇莫名的表情正襟危坐,斜眼也不敢看这边。
  「还不快走?被人看笑话很好玩啊!?」
  他大约是觉得作为我的同伴很没面子,可是会吐成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的,如果不是他这么具体到细节部位地讲述案情,我怎么会产生这般深刻的联想?
  当然他没耐心听我解释,一转眼早就去了七八丈远了。

  「我说,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就只是因为怕回去被你爹责罚?那容易!你到邻县去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玩上那么一两个月,我把案办完了就回来找你,再带你回去,这样你爹也骂不着你了,破案的功劳我依然分你一半,如何?」
  因为此次办案的经费充足,高非凡向驿馆租借了两匹马代步,一路上还不忘做我的思想动员工作。
  「可是爹说要我跟着你听你的话呀!」
  他不让我跟着,我怎么听他的话?
  我摇摇头,表示出门前爹不是这样交待,如果我不跟着他还是会被爹责罚的。
  「傻子,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他脸上浮现出「是聪明人你就该知道怎么做」的笑容,可是不幸他已经一口道破我的真我本相。
  「我会说的。」
  既然已经被他看穿,我也就不再隐瞒了。于是我诚实地开口,说出他认为的万全之策的唯一缺陷。
  只要爹一盘问,我多半还是会说出真相,到时候就不止是被责罚的问题了。当爹发现我由一个虽然很笨,但起码还诚实听话的好孩子,变成了依然很笨,可是却学会了撒谎欺瞒的坏孩子,极有可能把我赶出家门。
  我喜欢吃娘做的荷叶粉蒸肉,不想被爹赶出家门。
  「你有毛病啊!?真是的,谁要跟一个臭男人一起办案啊?」
  他拿我软硬不吃没办法,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纵马先行而去。
  「臭男人?」
  我终于发现了他百般不愿与我一同上路的原因。
  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手和头发,不臭啊?也许他不喜欢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是个男人?既然这样那也就没办法了。
  以前娘发现妹妹喜欢把我打扮成女生后发了一通脾气,勒令我要记得我是个男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穿花裙子,戴花冠。
  可是现在为了能够与我的同伴相处和谐,适当的让步是应该做的。
  好不容易追着他到了打尖的客栈,歇息的时候我到街上买来了一套女装,还有胭脂水粉。
  不过有点我不太明白:当那个卖胭脂水粉的大娘说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幸运,能得到像我这样俊俏体贴的郎君,我说这些是我自己要用的,她干嘛变了脸?
  同样脸色变得怪怪的还有高非凡。
  当第二天我穿著好不容易才绑好的裙子,并涂好昨天买来的胭脂水粉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他震惊得连挟在筷子上的花卷都掉了。
  我想可能是我化的妆太难看了。
  不过那也没办法,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以前都是妹妹帮我化的,我只记得刷上了粉之后,脸上要抹一陀胭脂,唇上也该涂一圈。
  程序我是记得的,可是份量就不是我能够掌握的事了。
  全部弄完看到镜子的时候我自己也蛮害怕的,可是转念一样,反正我自己又看不到,那就没关系了。
  唉,高非凡也许是真的精明能干,可是他的品味我不敢苟同。
  「早!」
  我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不敢太大声说话,怕脸上的粉层龟裂开来。
  他英俊的面目抽搐了一下,几乎是立刻食不下咽。
  也罢,昨天他才让我吃不下早饭,今天风水轮流转一下,到他吃不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习惯性地见怪不怪,举起筷子吃饭。
  「你这是什么打扮?」
  良久,看起来高非凡是很辛苦地平息了体内造反的器官,确定不会重蹈我昨天的覆辙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的脸色很奇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要生气可是在那之前就想先哭出来的样子,并且面颊一直持续抽搐着,我想也许是表情太过泛滥而导致的短暂性面部神经失控。
  「你说你不要跟一个『臭男人』一同办案。」
  我慎重地重复他昨天的提议。
  为了达成他的愿望,我还用了不少香粉,现在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粉香扑鼻,他不可能没体察到我的细心。
  「如果你是为了报复我昨天早晨的捉弄而耍我,我承认你更高明。」
  他冷冷地跟我谈条件,可惜直到现在他的脸还恢复不过来,所以让他话里的严峻意味大大降低。
  「我现在可以跟你一起办案了吧?没有人认为我是一个臭男人了。」
  就连昨天才给我送过洗脸水的店小二都认不出我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大概是我忘了补充,跟一个丑到叫人会吐出三天前的馊饭的『丑女人』在一起,会叫我更加办不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终于无法再忍受盖过了一桌子菜的浓厚粉香味,嗖一下窜起来,动作比上次他甩掉我的时候逃得还快,据说是去找地方吐去了。
  回头看看除了他外也没有人敢靠近我十步之遥,这香粉的效用真大。
  诺大一间客栈只有我一个人用餐,非常清静。
  餐后,我被店家强行打包让企图逃避责任的高非凡带走,一路上人见人避,所向披靡。
  高非凡再也没勇气在这个小镇上呆下去了,牵来他的马就把我也抱上去,两个人一块共骑倒是比我自己另外骑一匹马要快得多。
  对了,我想起来了,爹说过畜生也是有灵性的。被我骑在胯下的那一匹马一定凭着动物的直觉知道我傻,所以总是刨蹄子、闹性子,反而害高非凡得时不时在前方等我慢慢跟上。
  一路扬鞭疾驰,不出半天就可以看到一座巍峨的城关,「通州」二字写得苍劲古癯。
  我正对出了家门后遇到的第一座城关而心向神往之的时候,高非凡突然勒住了马,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好了,前面有一个大集市,你随便都可以找到人给你带路、陪你玩,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总之,不管你是真傻也好,装傻也罢,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再陪你瞎闹。我还要办正事,就此别过。」
  他把我放下马背,又从包裹里掏出几锭银两放在我身边,一直挂着刚刚那个仿佛抽搐般的隐忍笑容,冲站在路边的我这样说道。
  而我,被他刚刚相当轻柔地把我从马背上放下,对他这么多天来头一回出现的温柔举动有那么一阵的不适应,所以,等我正式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时,他已经连人带马化做远道上一个小小的黑点。
  「高……」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离去时产生的烟尘。
  他居然在发现了真相的第一天,就这样弃我而去了?
  不,重要的是,爹在我们出来的时候吩咐过我要听他的话的。
  现在他不在了,我该听谁的话去?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越想越彷徨、越想越害怕,终于一屁股坐在官道上放声大哭起来。
  由于我哭得太投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我是坐在马路的中间,并且,后方来了一辆四人抬的官轿。
  「大人,前方有人拦轿哭述冤情!」
  当头的一个官差看到我不让路也不起身,哭得正伤心,一挥手停了轿,向坐在轿里的官员这样禀报道。
  「你有何冤情?速速报来。本县令为你做主!」
  轿子里的老爷下了轿,胖胖的很和蔼的样子对还蹲在地上的我说道。
  「做主?」
  我正愁着没有主心骨,这里来了个肯为我做主的人。
  我像是抓住了黄河泛滥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呜呜咽咽地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还一边申报案情。
  「他……他不要我了!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还……还拿走了包袱!哇——!」
  好伤心,好委屈。
  我知道我是笨,可是我有努力地听爹的话,也听他的话,做个好孩子。
  就连他说不喜欢和一个「臭男人」在一起,我都违了娘一再的叮嘱,勉强变装配合他了,他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
  我捉着县太爷的手嚎啕大哭,根本就说不下去了。
  而当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好脾气的县太爷陪我站在毒日头底下,渐渐也快要站不住了。
  看看我,哭得抽抽咽咽的语焉不详,可是身边分明有几锭像是在抢夺中散落在地的碎银子。
  光天化日下,在众人面前,这案子也是不能不立的。
  「咳!」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头的汗的县太爷这样对我说:「既然这样,你就先随本官回衙门,不管是贼人拦路抢劫,还是负心汉狠心薄幸、无情弃妻,只要你把那汉子的样貌跟画师说。本官上天入地也会把他给你找出来!」
  弃妻?
  哦!对了,我到现在还穿著不得不将就凑合的女装。另外哭到脸都肿了,妆也花了,可能县太爷一时没认出我的性别来。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条可行之计。
  「画像?」
  听他这么一提我想到了。
  以往官府要找人的时候,不是都会大街小巷地贴满带着画像的布告,发动全天下人去查找此人。
  这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好方法。
  画像还难不倒我。
  更何况全天下也没几个能长得象高非凡这样的。
  我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于是收了哭,含着泪点了点头。
  一到县衙,我就刷刷刷画了好几张高非凡的画像,画得那可真是惟妙惟肖,见了的人没有一个会不认得的,然后把画像交给县太爷去张贴寻拿。

  悬画寻人的方法果然有效。
  才不过等到日落而已,就有衙役上报说人找到了。
  我欣喜地随县太爷到大堂去,果然见到被两个官差带上来的人是高非凡。
  据说是看到满街贴了悬赏捉拿他的布告,而且就贴在采花大盗的下面、偷鸡贼的上面,投案自首上门来向县令问个明白的。
  「高非凡!」
  古人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在满地陌生人的地方终于又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忍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捉住他,又开始今天第二波眼泪泛滥。
  「原来是你!」
  他咬牙,英俊的面容非常险恶的抽搐着,一副恨不得咬下我几块肉解恨似的。
  想来他当捕头已久,又是一城的名捕,被官府当成罪犯寻拿的误会并不多。
  「哎呀!原来是金陵的高神捕。高捕头义胆忠肝、屡破大案之事,本官也早有耳闻,依高捕头的为人,当然不可能是抢路抢劫、抛家弃子的恶人,原来全是一场误会。」
  看过了高非凡拿出的腰牌,验明正身无误,胖胖的官太县干笑着不停擦汗。
  「还有你!居然连问也没问明案情,就给我定什么拦路抢劫、薄幸弃妻、奸淫掳掠的罪名满街张贴告示,还画上了我的画像,害我下到驿站连一个敢给我换水歇脚的地儿都没有!」
  高非凡见在众人面前,不好跟我这个傻子清算,只怕越算越成一笔胡涂帐,满腔怒火波及到无形中成为我帮凶的县太爷。
  「这……这……」
  县太爷瞄瞄已经哭到打嗝的我,无奈地摊了摊手,表明他也没办法,当事人不能详细说明,只好按现场看到的情形定罪。
  「咳,既然高捕头是无辜的,那这人也太大胆!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本县有令,凡诬告谎报者,一经检举发现,重打二十大板。来呀!把这、这……高神捕,您知道这人是谁?」
  官太爷不愧是在官场上耍得溜圆的高手,马上就弃我不顾准备舍小我以讨好高非凡,不过看我挂在他身上哭得抽抽咽咽也没被甩开的样子,到底多长了个心眼,估量着别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先问我的来历再说。
  洞察了他用意的高非凡冷笑道:「他爹是金陵第一神捕余大为。」
  「喔!高神捕,本官斗胆说一句,那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她也是名捕之后,跟您也是门当户对,怎么能因一时口角就把她一个人抛在路边呢!」
  县太爷再擦了擦汗,金陵第一神捕的官级不大不小,刚好在他七品之上。
  看着县太爷一副「你们小两口斗气还要惊动了官府那实在太不应该」的表情,高非凡气不由一处打来。
  「你还没听我说完!他是余大为的公子,同属义州公门。既然他身为男子,本人又何来薄幸弃妻一说?还加上什么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就凭他?」
  在我往他的袖子上抹第二把鼻涕的时候,高非凡厌恶了,借着要让县太爷辨明雄雌的机会,趁机把我揪出他怀里,脸冲着那边推过去。
  「这个……啊!哈哈,今天太阳实在太大,本官晒得有些头晕眼花的。既然难得高捕头跟余捕头大驾光临本县,不如也先住下来歇歇,我让夫人给大家煲些凉茶,既生津解渴,又消火散热。」
  于是,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县衙里找到了落脚之处。
     ◇     ◇     ◇
  「哈哈,原来全是一场误会!说起来,高捕头这案子,跟本县倒是有些渊源!想当初,『飞天狐狸』李段就是在这里露出行藏叫高捕头拿去的。本官当时恰好去怀岭赈灾,回来后听县里的彭总捕头提起高捕头之事,对高捕头的神勇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晚间,县太爷设了家宴,让几名内眷做陪,把哈哈打得又响又亮,高非凡对今天的乌龙之事虽然受了一肚子的鸟气,可也一时发作不得。
  我换回了男装,打横做陪。虽然在这个位置上接收到的高非凡的白眼是最多的,可是今天折腾了一天,我饿得慌了,把他的白眼当配菜,仍是吃得很起劲。
  刘县令的夫人已经适时地给大家倒上了酒,正待举杯畅饮的时节,突然听到佩环叮铛,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袭来,却原来是县太爷的第四小妾兰如意直到现在才盛装打扮好,姗姗而来。
  「如意啊,你迟到了,还不快向高捕头、余捕头敬酒三杯?」
  刘县令一见这最心爱的宠妾到了,笑得眼睛都没了,招手直唤她坐过来。
  「老爷有令,妾身敢不从命?」
  这如夫人也着实了得,先以自己迟到为由,自罚三杯堵了高非凡的口,然后一杯又一杯地劝过来,笑语嫣嫣,酒到杯干。
  「刘县令,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公事,那么高某酒兴已尽,请容告退。」
  我早就顶不住那个酒的攻势,一阵一阵闹腾得难受坐一边趴着去了,高非凡比我好一点,不过似乎也不是她的对手,又喝了一会儿后,饭都不想吃了,拱一拱手就要走。
  「嗳,高捕头,本县还有一事相求啊!」
  这时候刘县令却拉住了他,使个眼色让其它的衙役都退下去,连上菜送酒的丫环小厮都摒除在外,这才开口道:「高捕头,通州因贯通南北,实为经商要道,一向是繁华昌盛,客似云来。自本县上任以来,也一贯秉承着办商治民的方针,整顿城市治安,安顿居民,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鸡鸣狗盗、打家劫舍的事情。可是就在半年前,城外飞虎岗上突然住扎下了一伙夜盗,他们趁着黑夜做案,倏来倏去,打着个『劫富济贫』的名号实行扰民之实,弄得怨声载道。尤其是他们之中有个大首领叫『钻天鹞』的,一身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出门入户如入无人之地,本官可是拿他们头痛得很。」
  「既然有夜盗出现,又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当是通州县衙捕快们的份内之职,高某不便插手。」
  听到他啰嗦了前面一大通废话就已经老大不高兴了,耐着性子听完他的意图,高非凡冷冷地打断了县太爷的话,不打算节外生枝。
  「本官也是这样想。可是三番几次,都是徒劳而返,他们对本县的缉拿行为似乎早见机在先,每每都在官兵抵达之前人去房空,奈何不得他们。所以,本官怀疑府衙内有他们的内应,却又不知内应是谁,敌我未明的情况下不好捕风捉影,以伤内部和气。恰好天佑吉人,这么巧,高捕头路经此地!高捕头本领高强一事早有耳闻,若想拿得夜盗,找出府衙内的奸细,还请高捕头通力相助!」
  那刘县令一顶顶的高帽戴上来,连我都觉得不帮他一下不好意思了,高非凡还是那样一张死人脸,打定主意不越界管别家的事,免遭通州同行们的忌恨。
  「对了,我还听人说,那『钻天鹞』着实狂妄,在一次酒后甚至跟人说,就算真的失手被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凭他的轻功,他照样可以从城墙里跳出去,哪怕是沧州大狱也奈何他不得!还说得有凭有据的,活象他真的去过似的!哼!无名小贼,要知道沧州大牢关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囚,看守的那是一个叫铜墙铁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就凭他那三脚猫的手段也想被捉进沧州大狱里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瞧起来碰了一鼻子灰的刘县令的确是对那个夜盗首领痛恨入骨,莫非那钻天鹞子偷过他家夜壶?
  我正用被酒精炙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思索着这件事的时候,高非凡却已经站了起来,转眼就换了一副义薄云天的面孔。
  「既是如此,维护城镇治安人人有责,高某身为公门中人,更是应尽一点棉薄之力,此事却还请县太爷严守秘密,明天我就上飞虎岗会一会那钻天鹞。」
  才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高非凡就从一个冷酷无情的袖手旁观者变成了热血正义的一等捕快。
  这改变让刘知县欣喜不已,让我暗暗叹气。
  这家伙,分明是听到「沧州大牢」这几个字才产生了兴趣的,还说得这么义正辞严的样子!唉,他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恶习怎么就不改呢?
  唔!果然人无完人,看看我,虽然又蠢又笨,可是诚实善良,从不说谎。高非凡虽然聪明能干,但他也并非事事都这么完美。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跟他天壤之别的差距似乎没有这么遥远了。
  因为受不了高非凡的变脸神功,我提早告退,路过中庭的时候才发现早起时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已经不复存在,淅淅沥沥的雨挟着两三个星天外,气温一下子骤降了好多。
  「咕咕——」
  有什么东西蹦达着窜入我的脚下躲雨,我把那小东西捧起来,却原来是只全身雪白的鸽子。
  「小东西,你也受不了老天爷变脸像翻书对不对?」
  我把这同病相怜的小白鸽抱进房里,在桌子上铺了一层布垫,又放上一茶盏清水,权充这名难友今晚的栖身之处。
  一夜无话。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和高非凡就上山勘察情况去了。
  飞虎岗是位于通州县城西的一座小山岗,草木繁茂,景色秀丽。原本山下还有一座百年古刹,不失为一处游览胜地。
  昨夜一场雨把山中的空气涤荡得清新如许,越过一道据说叫虎跳堑的峡谷,一座小小山寨便驻扎在青山绿水间,端的是块好风水宝地——可惜做了贼窝。
  「那个……高非凡,虽然你叫我闭嘴,可是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夫子说过,有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地问清楚,这样才不会有不明白的地方……」
  我一路紧跑慢跑地跟在高非凡身后,眺望到疑为目的地的山寨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戒律,为自己争取一点发言权。
  「闭嘴!说!」
  虽然高非凡对我也与他一同前往之事非常不乐意,可是这么多天下来,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习惯在他走之前让他打包带上我。
  也就因为如此,他的下床气直到现在还没顺过来,难免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
  「又叫我闭嘴,又叫我说,我闭上嘴巴怎么说话?」
  瞧,就连愚钝如我都可以挑出他的语病了。
  「我是叫你闭嘴少说废话,要问什么?说!」
  这回他不单只烦躁了,简直有点愤怒起来。因为他一直不肯回头看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后颈处突突乱跳的血管猜想他整个额头被暴怒的青筋掩埋。
  「高非凡,你是不是早餐没吃好?没吃饱的人火气才会这么大……」
  我小心而且尽可能委婉地为他开脱脾气过大的罪名,但看到他倏地回过头来,那双眼睛放射出「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毙了你」的凶恶目光,把接下来想辩论说明的长篇大论吞回去了。
  「你,最初,到底,想问我,什么?别告诉我因为你的思想回路一被打断就接不上了!」
  他一字一句顿得似乎超出必要的用力。
  「哦……」
  我了然。
  面对暴怒美男子,我之前的确有几次因为被打断了话头后一转背就把原来要说的话忘了,让听了半截话听得莫名其妙的高非凡到现在还像是早起闯入杜鹃窝的迷途小鸟。
  不过这次因为目标物就在眼前,我难得地没有忘记自己原来打算问的问题。
  「那个……我想说,前面好象就是夜盗的营寨了,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左看右看,高非凡一个官兵也没带上来。
  而已经近在眼前的山贼窝倒是可以看到有几小队人来回巡逻的样子,人数不少、戒备森严。
  莫非高非凡这次是来打前哨,看看地形就走;或是昨夜他已经跟官大爷商定大计,虽然看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来挑寨,但其实大队人马在后面埋伏着,随时可能异兵突起?
  「直闯进去。」
  高非凡原本根本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可能一想到如果我有一个疑问解不开,接二连三的不明之处也会出现,所以虽然脸色臭臭的,也仍是言简意赅、硬梆梆地扔过一个答案。
  「他……他们人很多……」
  而高非凡只带了一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对方的数量相敌。
  「人多就有用了?」
  给我一个「若你不在我更潇洒」的直白眼神,高非凡已经直闯到山寨前!
  「什么人?」
  守岗哨的贼人才问出这一句,就被暴躁的高非凡打晕。
  一路上我总算见识了高大帅哥的魅力。举凡在他面前的物体,从前寨两扇就地扑倒的木门开始,到其它的人或物,皆倾倒于帅哥脚下。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直闯进去」是这么简单形象化的举动。
  他根本就不管什么谋略、计划的那一套,直接就阅了进去,笔直地杀进了大厅,连一个弯都没拐!
  打倒了一地的伤兵之后,高非凡一脚踏上最后一个向他扑上来的贼匪的胸膛,厉声喝问道:「钻天鹞在哪?叫他出来见我!」
  「高……高……」
  他只负责前闯,却不负责断后,虽说按他一路闯来所向披靡,本也没个再能蹦起来制住我的人在,可惜偏偏有个会耍心计的小贼,受他一脚时装晕倒了过去,此时待机反扑,一举擒住了毫无防备的我。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不由得我不颤声直着脖子高叫他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闯入我们飞虎寨来生事?」
  不明不白就几乎整个寨子给人挑了,那名凶徒看起来着实愤怒。
  「二当家的,这两个人根本不由分说就闯进来了。」
  此刻,那些被高非凡或是打倒,或是点制的匪众们才勉强恢复一点力气,哼哼唧卿地爬到挟持我的那个贼人身后汇集。
  「金陵六扇门,高非凡!」
  眼见我被人制在手里,高非凡仍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别人想知道的问题后,脚尖一点,撂倒刚刚制住的那个人,回身指戳掌切、指东打西,转眼把刚刚聚集起来的匪帮又打倒一大片。
  「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那二当家的脸上变了色,没想到在有人质要挟在手的时候,竟然也制止不了这高捕头的行动,手上一紧,顿时勒得我呼吸困难。
  「别动,也别挣扎,我会救你。」
  高……在我张大了口无声呼唤的时候,我却分明听到高非凡的声音近在耳边地响起,怔了怔才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耳边却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好啊!你要杀就杀吧!反正我一路上正嫌他碍事呢!快点动手,别浪费时间。」
  说得是斩钉截铁,转眼又攻近了几尺,浑然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那二当家的脸上变了色,嘶声道:「你,你不管同伴的死活了吗?」
  「他死了我拿你们全寨人陪葬也就很对得起他了。」
  高非凡像是没有看到他架在我脖子上的钢刀,只要再用力一点点下去就有可能划破我的大动脉,冷淡从容的表情恒定如昔。
  「不过我说二当家的,你们本来只不过是夜盗,就算被官府缉拿了去也只不过判个三五七年的,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但如果你杀了人,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当朝律法,杀人者死,而且有我这个目击证人作证,你一颗大好头颅也要就此赔上了,这值得吗?」
  他直视挟持我的贼人,目光炯炯,那一双如天上星子般的眼睛像是有无形的魔力,散发出一种叫人安心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但爹说叫我要听他的话的,虽然心里很害怕,可也乖乖不动。
  「你……你……要不是你们挑上飞虎寨,我们是不会杀人的……」
  看起来二当家的被他说得心意动摇了,抓着我的手也没那么用力。开始结嘉巴巴地申诉他之前根本不存在杀人理由。
  「不管你杀人的理由是什么,杀人就是杀人!只要你的手一动,你的罪名就算成立。」
  高非凡紧盯着他架在我脖子上不住颤抖的刀,面色深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偏在这时候,我却又听到了他几乎是近在耳边的喝令声:「快,趁现在,装着要向他刀口上撞。」
  向刀口上撞?
  他他他,他不是真的烦了我,打算让我这样自我了断吧?
  我愕然地看向他,他还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与劫匪对峙着,注意到我看向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向我眨了瞬眼,示意我照他的话去做。
  爹说,叫我要听他的话的!
  我把心一横,牙一咬,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脖子上的刀、尤其是二当家的眼光不停地在我的脖子与刀子上游移的时候,突然一头撞了过去,看起来竟是意图自尽也不要让自己被人挟持在手里向同伴要挟。
  「啊——」
  惊呼声齐齐响起,那二当家的没料到我有此一招,心一慌急忙收手撒下钢刀,傻不楞楞地看我就这样脱困而出——他们毕竟只是一伙贪爱钱物的小贼,而非十恶不赦的土匪。
  高非凡眼捷手快地一把将我跌撞而出的身子捞进怀里,大概是怕我腿软打颤的孬种样败露出去坏了六扇门的名声,索性保持着拥我在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睨视已经顿失依凭的二当家。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挟我的权柄?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出钻天鳐的下落并去县衙投案自首,我可保你们刑罚各减一半,以后回家自食其力,耕农经商,重新做人!」
  他的心跳声很有力,一下一下地,有规律的拍击声让我渐渐平静下来。这样贴近他胸腔的听他说话感觉很奇怪,嗡嗡的震动轻轻摇晃在他怀里的我,很安全的感觉。
  「这……」
  大势已去的贼匪们商量了一下,愿意接受高非凡的建议,由二当家带头,自行向府衙投案——因为高非凡告诉他们根据本朝律法,如果案犯所犯罪行情节不重,而且又是自行投案,可减刑一半。
  冲着这个原因,他们甚至不需要高非凡用铁链锁枷把他们绑送回去,自己扶老携幼地下山自首去了。
  难怪高非凡上山什么准备都不用,只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力敌群雄——他要拿人的时候甚至连犯人都是自己回去受绑的!
  爹说他是手下第一精明强干的捕快果然名不虚传!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喂,我说你啊!」
  等众人离去后,高非凡把还窝在他怀里贪图那安心感觉不愿爬起来的我楸出来,望定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怕我的吗?我用传音入密叫你往刀上撞你就往刀上撞。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的眸幽黑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光芒闪闪发亮。
  「那个……爹说叫我要听你的话。」
  我老老实实地说出我最终会选择了听从他的命令兵行险招的原因所在,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开了我。
     ◇     ◇     ◇
  根据飞虎岗二当家的线报,我们下得山来,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奔赴通州城西的「陶红居」——据说,这半年来,钻天鹞雷鹏经常在此落脚,有时是彻夜都不回山寨。在寨子里没见到他,来这里就一准错不了。
  来到陶红居,这里却是一家偏僻的小酒楼,兼营客栈,只是从老板到伙伴都有气没力的样子,招呼得也不是很殷勤。
  幸好环境还不算脏,酒楼里飘香四溢的酒想必是这里虽然招呼不周但仍有客人的原因了。
  「客官,要来点什么?」
  看起来正在犯困的店小二懒洋洋走过来,说话的间隙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我们不是来点菜的,我们来找人。」
  高非凡也不跟他多说,直接掏出六扇门的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早相准了独自一人打横跨坐在窗边喝酒的精瘦男子。
  「钻天鹞雷鹏?」
  我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人认出来的,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你又是谁?」
  那高瘦男子也没否认,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中精光一闪。
  「金陵六扇门,高非凡。」
  我突然发现高非凡的一个特点,那就是面对敌人的时候,说话绝不拖泥带水,整个人蓄势待发如一杆标枪。
  「金陵六扇门?那跟通州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
  那高瘦汉子雷鹏满脸皆是不屑之色,指间把玩的酒杯却疾如利箭般破空掷来。
  高非凡却是早料到别人会有此一招似的,待酒杯堪堪将至面前时,使了个巧劲儿轻轻一弹,那细瓷白底青杯转了个方向,竟是去势不减,「夺」一声就嵌入了陶红居的顶梁大柱,直没至只现一圈白色的杯底。
  钻天鹞脸上变了色。
  他那一掷之力自己是知道的,可是这青年只不过用中指与拇指圈起来在杯底轻轻一弹而已,整只酒杯中途转向后竟然就完全嵌入了木柱!
  虽然那柱子是木的,可能够支撑起整幢房子的大梁,其结实程度不啻于钢铁!
  「你为何要为难于我?你可知道我整个寨子的兄弟都不会放过你!」
  钻天鹞到底是一代枭雄,虽然大敌当前,却仍能勉强保持镇定,问清来的人底细意图再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沧州大牢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另外,如果你想见你寨里的兄弟,我不介意把你送到通州县衙去与他们相逢。」
  以一种「不然我怎么知道上这儿来找你」的眼神看着面上几度变色的雷鹏,高非凡仍是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
  我突然有点儿同情起雷鹏来了。
  原因无他,同病相怜。
  因为我们遇上的是高非凡。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面对他那种无懈可击般的强大,都不得不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对这压力反抗越大,反挫回来的作用力反而更强。
  如果雷鹏学我一样,一早放弃反抗,也许会让自己好过点。
  反正我是傻子嘛,他强由他强,我自做小伏底,哪怕他强到天上去也与我不相干。
  我紧张地盯着现场的局势,眼神中传递出信息可惜雷鹏不懂。
  「你竟然把我的兄弟们都害了?老子跟你拼了!」
  只见他一声怒吼、舌绽春雷,身形暴涨而起,像是要跟高非凡拼命——但只是在一瞬眼之闲,却见他并非抢攻—来,而是飞也似地跃出窗去,全力急驰而走。
  「原来他也知道不能跟高非凡对敌。」
  我吁了一口气,欣慰地想。
  可是没等我这口气完全吐出来,我身边的局势有变。
  高非凡眼见得他去势如箭,钻天鹞轻功果然了得,被他夺得先机恐怕追他不上,一把抓起了我,向那边喝道:「接着,你的同伙来了。」
  他的健臂只是一抡,我就感觉自己在他身边时无论是体型还是存在都果然是轻若鸿毛!我还从来不知道「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是这么一件有实际体验、有具体行为化、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哇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我疾如流星般地一头撞向半空中的钻天鹞子。
  若他真是一只展翅在空中飞翔的鸟儿,那我就是高非凡派出去击落他的炮弹。
  「什么东西?」
  大概是因为高非凡临掷前的那一喝,钻天鹞一时不察呆呆地伸手接住了我。
  而我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正害怕得紧,突然感觉到有个落到实处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紧紧地巴了上去。
  这一下,就好比在高飞的鸟儿脚下拴了一块大石头。
  「嗳?」
  雷鹏一时不察着了高非凡的计,又甩我不开,本来轻灵飘逸的身法顿时僵硬,直挺挺地打半空中掉下来,早算好他落脚之处在下面候着的高非凡轻轻松松就点了他的穴道,顺便赏我一记刀眼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哇哇大叫。
  「高非凡,你好卑鄙!有本事放开老子再比过!」
  你个起落间便受制于人的事实让雷鹏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我是在办案,不是跟你比武。」高非凡眉毛都不动,见我还呆立在他身边,不悦地将我扯开,冷冷地道:「更何况你一开始就想逃,根本不想跟我认真地打。钻天鹞子轻功了得,武功不过尔尔!想当我的对手,再练上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我发现,高非凡的嘴巴也许比他的武功更毒。
  从这么高摔下来(还抱着我)都没事的钻天鳐到地面才不过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就被他气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来,已经被我们下到了通州府的大牢,高非凡亲自审问他的罪行。
  「雷鹏,你集众虬结、拉帮结派、抢夺他人钱物、为祸乡里。飞虎岗夜盗以你为首恶,这些罪状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
  「哼!」
  雷鹏可能是还记着先前高非凡嘲弄他武功不济的仇,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予回答。
  「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把今年三月十二日,酒后与人笑言闯入沧州大狱劫囚一事详细报来,我就可以把你当成污点证人从轻发落。」
  高非凡也不气馁,步步紧逼,跳动的火焰在地下室里闪着幽明的光,映得他们两人的脸色都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做过的事老子自然承认,没做过的你们这些狗官府也不能随便栽赃到老子头上!没错,老子是干了夜盗,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可是什么沧州大狱,那种酒后胡言根本做不得准,你也拿来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雷鹏似乎很害怕我们咬着「沧州大狱」的事不放,索性爽快干脆地认了他在飞虎岗安营扎寨、为祸乡里一事,其它的一概避而不谈,先行堵死了高非凡的话。
  「酒后胡言?我看你是酒后吐真言吧!你的轻功的确是一绝,但单凭你一人之力要在沧州大狱出入自如恐怕力有未逮,到底是谁主使?都有哪些同谋?你好好从实招来!」
  高非凡倒是不吃他混淆视线的那一套,追着一线可能的线索,直查下去。
  「娘的,老子都已经认罪了,你这狗屁捕快还穷查个什么劲儿?只听说过有逼良为娼的,没听说过有逼人认罪的。」
  钻天鹞早就受了高非凡一肚子鸟气,看到他才说了一句:「你不老实招来我就不客气。」立刻就满地撞墙打滚,直嚎:「官府严刑逼供啦!打死人啦!」
  跟着一同陪审的县太爷一瞧这形势不对,而且也已经审出了他想知道的夜盗事实,赶紧一顿劝把气得脸色铁青的高非凡拉开,怕这泼披无赖喊打喊杀的叫嚷坏了他通州府的名声——朝廷最近才提倡文明办案,不得有屈打成招的事件发生,一经查出,必严惩不贷。
  打又打不得,问又问不出,案情就这么搁下来了。
  据高非凡所说,雷鹏一听到他提沧州之事就会有那样的反应肯定有鬼。
  可是也诚如那无赖说的,他一无父母二无兄弟,又未娶妻,光棍汉一条,最不怕的就是受人威胁。用刑或是武力逼供是不行了,又抓不住什么可以叫雷鹏说实话的把柄,难道就这样干耗下去不让夜盗一案结案?
  不过,高非凡很定笃地认为他们这些人在县衙内至少还有一个内应。
  不然之前的围剿行动他们怎么都能见机在先呢?
  如果能把这个内应楸出来,那么也许是叫雷鹏开口说真话的好机会。
  只是在全数人都已经落网的情况下,要将这隐藏至深的内应揪出来可不容易。而且那是聪明人的话,早知道在这时候丢卒保车,不再与飞虎岗这干人扯上关系了,难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就要断在这里了?
  屋内,一室烛火幽幽,我与高非凡两人面面相对,深夜不眠。
  更正,其实因为思考案情夜不成寐的是他,而我,则是被强行拉来陪坐的,那心志比天高的家伙就是见不得不别人好。
  平常总嫌我碍手碍脚,今儿个却硬是说什么既然这案子是我们两人负责的,所以我也必须出一份力气,大半夜的拉我到书房查阅这几天审问夜盗一事的卷宗。
  月色昏黄,暗香浮动。
  我正困顿得渴睡欲眠,突然老天送来的一阵风把窗外庭院里开着的桂树花香送了进来,那浓郁的香味对我这相对来说太过灵敏的鼻子刺激不小,要打喷嚏没打出来,脑子这一激灵,倒有一个地方开了窍。
  对了,高非凡不是嫌过我是臭男人吗?
  那雷鹏也是个臭男人,而且还是在匪帮盗类一堆臭男人之中打混的臭男人,理所应当更臭才对。
  可是那天我被高非凡掷出扑到他怀里的时候,鼻端却是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而且我像是在哪闻过那个味道,挺熟悉的。
  若说雷鹏不会因为高非凡的厌恶也曾经有过假扮女子的事情,那他身上的香味是从哪来的?
  是因为碰到了一个很香的女人,所以才沾染过来的罢?
  那那个女人是谁?
  他说他没有妻子,可是身上却有女人的香味,应该是他很亲近的人吧?
  我努力地想啊想,脑中像是在拼七巧板一般,明明那个图形就要出来了,可是就差了那么一块拼不上……
  啊——!好困哦……
  看了一眼仍在聚精会神地看卷宗的高非凡,我再也无法抵抗睡意来袭,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可恶地发现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回房去睡的人没把我叫醒,就这样让我在桌子上趴了一夜,害我一早就因睡姿不正而腰酸背痛的,脖子那里也不知道哪条筋扭了,一跳一跳地痛得慌。
  他一定是故意的,早知道这样的结局故意看我受罪。
  我心里那个气啊!可惜没胆子找他申诉。
  「春香,小雪怎么会不见了?两天都没找到呢!它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
  我站在书房的窗前舒活我疼痛的筋骨,突然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说话,而且语意十分惶急。
  探头一看,却是刘知县的第四夫人一早就起来了,带着丫环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着什么。
  看见我探头叫了一声早,那兰夫人却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丢下一句「春香你在这儿继续找找,我到后院看看去。」就这样走了。
  我好不尴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县太爷的宠妾。
  还好温柔善良的春香姐姐见我窘迫,耐心地跟我解释道:「四夫人心爱的鸽子不见了,我们正四处找它呢!余公子有没有见过?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小鸽子,嘴儿红红的,尾巴稍上有一抹灰羽。」
  「啊!」
  听她这么形容我还真像是在哪儿过!
  对了,这不是前天夜里我抱到房里避雨的那只小鸽子吗?
  第二天因赶着出门就把它忘了,后来又发生了。连串的事,尤其是昨天高非凡硬要拉我来书房陪坐,害我连房间都没回过。
  那只小鸽子应该还好吧?没饿着吧?
  我看四夫人已经很有动怒的颜色了,如果说是我不小心把它囚禁了两天之久,怕她会向刘县令告状说我是偷鸽子的贼,还是谁也别说,偷偷地把它放了吧!
  我对春香姐姐诧异的询问含糊地答了几句就走,直担心那只鸽子会不会因为我的疏忽而饿着了、渴着了。
  「小雪?小雪你没事吧?」
  听四夫人刚刚说,它像是叫这个名字。
  一进房我关上门立刻满屋子地找那只小白鸽子。
  「咕咕——」
  它从床底下探了个脑袋证明它还在我房里,好好的没出去过。
  「太好了!你有没有饿着?我这就放你出去吃小虫,吃小米。」
  我高兴得不顾它身上全是床底下的灰,抱起它就亲了亲,突然地,它身上传来一种似兰似麝的香味儿,淡淡的、淡淡的,就跟我在雷鹏身上闻到的一样!
  啊!
  我知道了!
  是四夫人!
  难怪我一直想不起那香味儿我在哪闻过。
  涂在她身上的,是原原本本的香味,太过浓郁了,与沾染到别人身上的略有不同。
  而雷鹏与这只鸽子,身上蹭到的都是沾染自她的香味儿,闻起来完全相同!这个连接的关键找到了,我的脑子终于通了窍。
  当我兴冲冲跑到高非凡房里说出我的发现的时候,高非凡还不太愿意相信,可是当看到我拿出代表证物的鸽子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原来如此!之前官府的缉拿密令一直被泄露给飞虎岗的盗贼们,是有人用鸽子传信!你说的什么香味儿办案,也许只有你那像狗一样的鼻子才能闻到……咳,那个不能当成办案的依据。但找到这只鸽子的主人,一切就无从抵赖了!这只鸽子就是铁证!」
  「是啊是啊!」
  听着高非凡有理有据的分析,我拼命点头。
  什么光凭直觉没有证据是不行的……感觉上,情形像是跟我考过捕快那场推理考试差不多嘛!不管过程怎么样,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当然,在实际行动上,是高非凡的办案方式更有效。
  「走,我们问案去!」
  高非凡兴高采烈,难得地不怪罪我把这只鸽子不小心藏了两天的行为。
  当他拿出那只被当成证物的鸽子到牢里威胁雷鹏时,那个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脸色刷地白了。
  「若你不说出我想知道的实情,那么,我就要请县太爷帮忙找出这只鸽子的主人来与你对质了。」
  高非凡在此时再给他来一下狠的!
  在来之前他就跟我说过,孤男寡女私通信息,其中必有奸情。拿这个去威胁钻天鹞,就不怕他不招!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好依循惯例傻笑点头。
  心里琢磨着「坚情」的定义。
  坚情?难道是指坚定的友情?
  四夫人跟雷鹏竟然是朋友啊?一个是官府的太太,一个是江洋大盗,结交朋友,他们的坚定友情固然令我感动,但刘县令会不高兴的。
  难怪雷鹏见到朋友受威胁会这么紧张,他比看到我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动声色的高非凡有人情味儿多了。
  「等一下,你别害了她!」
  见高非凡作势要走,雷鹏口气就软了,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什么「自作孽」之类的,一五一十地将沧州大狱一事和盘托出。
  在今年三月之前,他还是四处流窜的惯偷小混混一名。
  用师门的绝世轻功时不时做些夜入官邸的事情以救济自己的荷包。
  有一次他才从一个大户人家里偷盗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那人武功很高,三招两式拿下了他之后以盗贼罪名胁迫他为自己作一件事。
  当时他也很害怕,因为那人的武功实在诡奇,而且又会用毒,也说了像高非凡说过的差不多的话,说他虽然轻功了得,可是武功平平,怕不能成事,要他协助配合另外几个人去一个地方,帮救被关在里面的人出来。
  事后他才知道自己劫的是沧州大狱。
  那里守备比一般牢狱森严得多,关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囚犯,每一个都是沾满血腥、死有余辜。
  而那人却要把他们救出来,虽然不知道用意为何,但他事后每每总在害怕。
  而且劫大狱的罪名可是不轻,在拿到了那神秘人物给他的赏金后,他不敢再留在那儿,几经辗转就到了通州落脚。用那笔钱建了飞虎寨,安心在这里做他的山大王。
  至于要问更多有关劫大狱的事,他负责的部份只是用自己的绝佳轻功窜上狱墙,放下绳梯给别人造就一条方便进出之路,其余事项全不知情。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你们……你们不可以向刘县令告发我和她的事。如意在她还下嫁那个狗官前就是我的老相好,我们约好等我发了财就来替她赎身,却没想叫那个狗官先行一步。」
  见他说得愤愤的样子,谅他也不敢在此时对我们有所欺瞒。
  高非凡趁热打铁,详细地问那个叫他协同劫狱的主使之人的身形相貌,可惜雷鹏说那人不仅蒙着面,就连衣着都是穿一袭大斗篷,夜色中甚至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不过出手倒是豪阔的,那一次事成,他分到了三千两黄金,趁事迹还未败露之前,远走他乡。
  事后,他也一直未听到过那些被劫出大狱的死囚的消息,直到被高非凡找上门来,他才知道这件事终于爆发了。
  「那么,你可记得,从大狱里劫出的人中,可有飞天狐狸李段?就是那个因为一时气懑于师门不公,一夜之间下毒手谋害师门上下三十八口的武林败类?他轻功还要在你之上,并且武功也很不赖。常用的兵器是十字镐,那玩意儿可做兵器也可做攀缘翻墙的工具,有了这独门兵器,天底下的城墙没有是他过不去的。」
  「李段?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人在其中,不过被救出来的五名囚犯中,的确有一个是带着你所说是十字镐的。从狱中出来后,这五个人就坐上了一辆前来接应的马车,不知去向了。」
  「一共救出了五人?你把那被救出来的五名囚犯身形相貌形容给我听。」
  见雷鹏对主使劫狱、及协同劫狱之人的确一无所知,高非凡只好从被救的人着手了。
  听过他的形容后,高非凡的眉头皱到挟得死苍蝇。
  「这五个囚犯竟是飞天狐狸李段,辣手毒夫杜子梓,子母连环镖唐承器,开碑手秦如来,狗头军师凌百计!?二这五人各有所长,飞天狐狸轻功独步天下,辣手毒夫可下毒伤人于无形,子母连环镖的暗器叫人防不胜防,开碑手的劈空掌已经到了隔山打牛的境地,狗头军师诡计多端,这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重现江湖都势必再掀腥风血雨,五人连手,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成的?还有什么人是他们杀不了的?」高非凡眉头深锁,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沧州大狱一向是天下牢狱的典范。因为关押的都是重刑死囚,甚至是驻扎着一个军的军队看管,防备森严、插翅难飞。一夜之间竟然丢失了五名死囚却没有人上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之前看到他一向都是自信满满的骄傲姿态,倒是难得见他也有犯难的时候,可见这是个大案子。
  不过……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看看我身边高到非凡的他,我庆幸自己比他矮上那么个依稀仿佛一尺三寸又七分。
  不怕不怕!我拍着胸口给自己壮胆,就算这个案子是被我一泡尿尿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发展,高深莫测的案子自然要由高大威猛的人去解决。傻瓜如我,笨鸟先飞,在大难来临之际已经先拣着了高枝儿歇着去了。
  一切就全都拜托你了!
  高非凡!

第五章

  越往北上,天气就越见寒冷。
  偏高非凡坚持要在去沧州前绕道前往豫州去查访一名故友,这天才一步踏入山道,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才十月就下雪了耶!」
  我在金陵还没见过这般雪景,十分兴奋,伸手去接那自半空中飘然而下的雪花精灵。
  高非凡跟在我的身后,以他一双月落沉星的漆黑眼瞳直勾勾地看着我,一瞬不眨。
  他保持这个状态已经十天了,若不是我对自己的质资样貌都极有自知之明,难免会对一个大帅哥这般明显的秋波明送产生一点超常理范围外的期待。
  「我说,你上回把四夫人的鸽子藏起来,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无心所为?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大智若愚?」
  近距离观察了我十天后,高大神捕依然无法得出一个肯定性的结论,只好不耻下问地求助于我了。
  「那个……」
  我汗,大智若愚?基本上,大愚若智也许比较适合我。
  我犹豫了,在考虑要不要把我是个傻瓜一事和盘托出,避免他为这事苦恼良久。
  可是顶着十五岁晋级童生的光环以及合格考入捕快的名头,我想承认背后为我付出无数心血支撑起这个假像的人们也不会答应的。
  「我足足观察你十天了。虽然你在这十天里走路撞树二十六次,上茅厕迷路七次,但是你撞树二十六次里有十八次吃到了果子,迷路七次居然有四次拣到钱包。我实在很怀疑,你是出于主观意识的控制去做这些事以小损伤换来大利益?还是无意识地做每一件傻事却总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是前者,你也未免聪明得可怕!如果是后者,你是一个无以伦比的大傻瓜,只不过你的运气好得太离谱!」
  「这个……」
  我干笑。
  高非凡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名捕,对这种生活小事也统计得这么详细,我自己根本都没有印象的说。
  「不要给我这个那个的打迷糊眼!说!」
  高非凡一脸不耐地扳了扳手指,关节「卡吧卡吧」直响,严刑逼供的架势好不吓人。
  「其实是一半对一半啦!」
  我可没说谎,每件事的前半部分是能在我预料中的,至于后半部分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你唬人玩呢?绝世聪明人跟超级大傻瓜怎么可能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头上立刻挨了一个爆栗子,但他看在我已经抱头求饶、大呼「不要打我的头,娘说打头会变笨」的份上也只好意思意思做罢。
  一路打打闹闹来到了豫州境内,正待入城,高非凡却在与一人狭路相逢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我顺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如果说高非凡英俊帅气有如柏木白杨,蓝若烟斯文腼腆好似烟笼芍药,这男人却当得上艳若桃李。
  他显然是发现了我们在看他,回望过来对上高非凡的眼,那一瞬,我几乎以为他们之间眼神碰撞出火花。
  那男子看到了我们后,跟身边的人交待数句,撇下众人,却是笔直地朝这边走来,微笑招呼道:「高捕头,一别可就是三年不见,您瞧起来依然安好。」
  我好不容易把目光离开他的脸,下移三寸,看到他身上穿的,竟也是公差捕快的制服。
  这样一个美男子,竟然也是六扇门的人!?并且看起来像是高非凡的旧识,难道高非凡特地绕道豫州,为的就是来看他?
  虽……虽然是个男人,可是的确有叫人梦萦魂牵的魅力。
  「你……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高非凡却像是非常迷茫的样子,像是并不太喜欢他乡遇这个故知。
  「在这里当捕快,起码不用担心本领高强的搭档送掉自己一条命。」
  的确,这男人看起来也并非等闲之辈,在这样的边野荒城,是委屈他了。
  可是他却毫下以为忤的样子,微微一笑,话中带刺。
  高非凡脸色沈了沉,低喝道:「俞湘君,我说过那是个意外,如果他对我足够信任,悲剧根本不会发生。」
  那男子针锋相对地响应道:「我只知道,我弟弟湘泉是死在你手上的!他的身死换来了你高大捕头的名扬天下!」
  这这这,看起来怎么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呃!我可以确定高非凡来这儿不是为了见他了。
  「那个……」虽然我的立场和存在感都很弱,可是两大帅哥当街火并的话,围观过来的妇女群众这么多,造成的后果就不止是伤亡惨重这么简单的事了!出于职务与正义感,我都要出面阻止一下:「你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叙旧?」
  大约是因为我的出声而终于发现了一直被埋没在高非凡身后的我的存在,俞湘君看我的眼神倒是很奇怪,而面对面严阵以待的双方之一放松下来了,另一方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也较先前收敛很多。
  俞湘君撇了撇嘴看我,眼睛却斜睨着高非凡,悠悠地开口问道:「莫非这就是你的新搭档?」
  高非凡闭嘴不答,但是眼神却倏地凌厉起来了。
  「既是公干,何不请二位到衙门落脚?」
  面对这样的高非凡,俞湘君很快地换回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仿佛刚刚快要擦出火星来的对峙并不存在。
  「我们这次并不是来豫州公干,只是探访一个人,很快便要离开。」
  高非凡冷冷的回绝,拉着我立刻就想离开的样于,真少见他对一个人有这种惹不起远躲为妙的表情。
  我着实猜不明白高非凡与他这前搭档的大哥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不过让一向自信满满的高非凡也有了这种躲避的态度,这个男人绝不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想探访的,便是『飞天狐狸』的夫人,罗女盖娇娇罢?飞天狐狸重出江湖,听说还是有人劫狱,你当然要怀疑是不是他的发妻在背后搞的鬼。」
  俞湘君也不恼,看高非凡转身要走,只在背后徐徐道来,却是立时叫高非凡停下了脚步。
  「你知晓她的下落?」
  高非凡像是不信,可是到底还是以办案为重。
  「我当然知道!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在这里当捕快?我至少也要查明我弟弟因公殉职的真相吧?」
  俞湘君冷冷的笑容直可当得上「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八字,当然,前四个字是我的感受,后四个字却是间接得自高非凡的体会了,他一听到那美男子这么说,身上立刻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焰,让我对「美丽冻人」这四个字有了一层新的见解。
  「如此,我们就叨扰了。」
  相比起挂着淡淡笑容的俞湘君,这样说着的高非凡的脸色直接冷到这数天来的最低点。

  俞湘君在府衙里似乎很有点权势,县太爷都听他的,办事利索,能力之强不下于高非凡,据说也是个一等一的一流捕快。
  所以,他在当天就给我们安排下了两个房间,说好明天一早就带我们上山去找飞天狐狸的夫人罗女。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在县衙用过了早点,就在俞湘君的带领下直奔城外的罗浮山。
  「余福常……如果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你记得要相信我。」
  临行前,高非凡似乎有点心事重重,找了个俞湘君看不到的角落特地叮嘱我。
  「喔!」
  我答应着;心想有你们两个人在,还会有什么事?
  高非凡一个人就够强大的了,再加上与他不相仲伯之间的俞湘君,别说那罗女只是一介女流,足十足流氓都害不了我。
  「罗女自夫君被擒后便洗心革面,今年三月索性投身罗浮山上的渡缘寺带发修行,平常倒是很少见她出来走动。渡缘寺的灵惠大师受我们的委托,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并照顾她的起居。」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们的脸色怪异,俞湘君尽职地介绍他所关注的嫌疑犯。
  「等等,你说的这个灵惠大师到底有没有问题?另外,如果罗女一意为前事赎罪,又为什么要入寺庙而非尼庵修行?毕竟男女有别,不怕惹人非议?而且……又是今年三月?」
  高非凡不愧是高非凡,我还没消化完俞湘君话里的信息的时候,立刻就列出他话里的几处疑点。
  被他这样一点明,我也觉得有问题了。
  怎么会那么巧又是三月?恰好与钻天鹞劫沧州大狱的时间吻合了。
  「大师化外高人,眼中无色无相,早无男女概念之分。而且也是本地有名的得道高僧,按理说也不会被人收买,做害人之事。」
  「按理说?请问俞捕头,自罗女入了寺后你可有再探访得知过她本人的确叨消息?」
  高非凡对这俞湘君总是针锋相对的样子,会害我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很为难。
  「她入寺之后极少出现。并且……我想问问二位,有哪一位比较精通佛义禅宗的?灵惠大师最爱与人辩经,若辩得过他的,入寺不加阻拦;反之有可能不许外人踏入。」
  相当委婉地说明他不能亲自探访罗女的原因,俞湘君脸上却全足一副「你若真有本事就自己辩过去给我看」的表情。
  对方可是一州知名的得道高侩,本朝又极敬佛法,出于对佛门的尊重,等闲官府也下能强行人寺搜查。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座香烟缭绕的宝古寺,门口的两棵雪松下,围了一群的和尚,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让我很怀疑这里到底是叫人清修的还是随时准备打架群殴的。
  「何谓念烦恼?」、「误将浊水溅莲叶」
  「何谓不念烦恼?」、「夺取钢刀破藕丝」
  「何谓念不念烦恼?」、「春蚕作茧全身缚」
  「何谓找烦恼?」、「底事急流争鼓棹」
  「何谓自性烦恼?」、「钻榆取火还烧树」
  一胖一瘦两名僧人在人群中心口沫横飞的争论着,博得同门的阵阵喝彩。
  然而在我听来,同一个「烦恼」绕来绕去没完没了的只是可笑,于是「咭」地笑了一声。
  我娘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毛病不好,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很多时候要吃亏的。
  我这一声笑过后,坐在场中一名花白胡子的僧人目光如电地看过来,那锐利的眼神盯得我心头不由得一阵发毛。
  「两位小徒在辩佛法,这位施主有何高见?」
  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这山中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山风也非常大,可是那大师的声音仍是一丝不散地传了过来,让我们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瞧起来这灵惠大师不仅是一个得道高僧,还是一名武功高手。
  难怪罗女入了寺后,就连俞湘君都打听不到她的确切消息了。
  「那个……」
  我下意识地躲到高非凡身后,可是那灵惠大师的目光似乎会绕弯儿。
  「既然施主出言阻止两位小徒贻笑大方,必是高人,与老侩对上一道无言禅法如何?」
  「这个……」
  「高人必有高见!而且看你们这架势想是要入寺吧?对过我方可入内。」
  「高高高……」
  我结结巴巴地想说明高人不是我,可是高非凡凶巴巴地回头瞪了我一眼,表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他的目光……好冷!
  「哈啾——!!」
  我老大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那灵惠大师却只当我已经答应比试了,伸出一根手指。
  「哈啾——」
  这不长眼的风,怎么净往人脖子钻。
  我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对灵惠大师伸出两根手指。
  他见状立刻又伸出三根手指。
  我握起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阿弥陀佛!是施主赢了。」
  灵惠大师垂下头,思索片刻,突然就此认输。
  围在他身边的弟子们也赶紧给我们让开一条道。
  在路过他们身边时,我依稀听得那和尚奇怪地询问大师,刚刚那无言禅到底是什么意思,灵惠大师叹着气解释道:「我先伸出一指,表示佛陀世尊,人天无二;那位小施主就伸出两指,表示佛法为二,一体二面,合二为一;我又伸出二指,表示佛法僧三宝和合,缺一不可;他就在我面前握起拳头,表示三者皆由一顿悟而得……至此,我已无言以对,还不认输,更待如何?」
  俞湘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良久,佩服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对参禅悟道一事有这么深的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只好干笑。
  而在我身边打混已久,熟知我脾性的高非凡就没这么好糊弄了,拐个弯把那一群和尚甩在身后后,低声问我:「你刚刚到跟那和尚玩什么哑谜?说!」
  好……好凶哦!
  我敢不说实话吗?
  于是,我揉着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说我打了一个喷嚏,我伸出两根手指告诉他数错了,我打了两个;然后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诅咒我马上还要打第三个。可是打三个喷嚏那不就伤风了吗?就算他是大师也不能这么咒人呀!于是我握起了拳头,表示如果他敢在我身上下咒,我就扁他!」
  「……」
  「……」
  高非凡与俞湘君对看了一眼,突然都齐齐快步走开,不敢再回头看我一眼。

  雅致的禅房内,一白衣女子闭目垂头,幽幽的檀香满溢一室。
  见我们进来,她头也不抬,仿佛亘古至今她就坐在那儿,并且打算坐到无止尽的长久。
  「罗女盖娇娇?」
  高非凡却容不得她这样轻慢与忽视,大步走到她面前,沉声喝问。
  「一千烦恼尽断根,远离十丈软红尘。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星眸微抬,向我们看来。
  这是一个容颜俏丽的年轻妇人,左腮上一颗美人痣为她增添了几许妩媚丰韵,虽然是一身白衣素装,但在这一身素白的映衬下,她自然生媚的女性气质却是分毫未减,这一抬头便使得室内静心的檀香效力大减。
  高非凡目光如电,已然看到烧香的笼幔内立着一个灵位,上书「先夫李段之位」下面的落款是「妻盖娇娇泣立」。
  不由得冷笑道:「妳装神弄鬼给谁看?李段分明未死,而妳,假称入寺修功德只怕也未必是真的。」
  「高捕头,三年前便是您远赴这雪山绝岭将我夫绑走;三年后他大限已至,与我阴阳永隔,您却又上山来如此为难我这未亡人,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盖娇娇虽然神色悲愤,可是话语中却是不卑不亢,满满的全是冷讽之意。
  「盖娇娇,三年前我上此绝岭与妳夫妻二人交战,因见你们伉俪情深,况且杀九玄门一事其错只在李段一人,所以放过了妳。而今,却有人在问斩之期将至之时,将李段自大牢内劫走,妳敢说妳全不知情?」
  高非凡的目光落在盖娇娇脸上,绝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若真有此事,虽然夫君没有透露消息与我知晓,但娇娇也当替夫君酬谢神明。」
  盖娇娇脸色如水,丝毫不起波澜,淡淡地回驳着高非凡,确是毫不知情。
  「盖娇娇,妳听着,不管妳装不懂也好,想替人隐瞒什么也罢。反正这案子我接手就一定会追查下去!我有本事擒得飞天狐狸第一次,自然就能擒他第二次,别说我没警告过妳。」
  看到实是问不出些什么,高非凡撂下这几句话即刻便退。
  俞湘君跟我们出了寺门外,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他另有事找方丈一叙,让我们先自己回去。
  路上,我怎么想都觉得高非凡对这件事放弃得太干脆,想不明白只好开口不耻上问了。
  「高非凡,你说那个……李夫人真的不知道她丈夫的消息吗?」
  「笨蛋!她当然知道。」
  高非凡心情和口气都很恶劣,不过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也不急着赶路,所以有空隙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看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一点变化啊?」
  爹说要想知道一个犯人是否说谎,观察他的表情是很重要的。
  说谎之人在惊慌之余,总会有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或是语言支吾,可是刚刚盖娇娇神情恒定如常,我看没什么变化啊?
  「说你笨还真是笨!如果知道自己已经被杀的老公居然还活着,不管是谁都应该有一点欣喜或是惊讶的神色吧?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这种表现,这就实在太不自然了。那说明理由只有一个——地早就知叽在先,所以故意做出这个样子来唬我们的。」
  高非凡没好气地在我脑袋上凿一下(他像是越敲越顺手了),说出他明智的分析见解。
  「没错……你走后我才想到你已经意识到了真相,你从我身上反而肯定了我夫君越狱一事,所以只好前来截你了。」
  幽幽的话语接上高非凡未落的话音,一阵挟带着微雪的清风过后,刚刚还在禅房内枯坐如入定的盖娇娇像是被风送来的一般,出现在我们面前!
  「别的犯人也许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的老婆,可是上次我亲眼见过你们夫妻情深,所以妳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我肯定了沧州大狱被劫一事不假,李段已经越狱并且又造杀孽一事不假!」
  高非凡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口,凝神静气,候这罗女赐招。
  「高捕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死过一回,也成就了你在江湖上的名望,你又何必对一个钟爱妻子的丈夫这般不肯放手呢?不管他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会让你再去找的麻烦的。」
  盖娇娇叹着气,她整个人都是这样幽幽怨怨的,立在风雪中,宛如冰雪绡揉成的玫瑰,阵阵冷香扑鼻。
  「不好,她在上风处使毒,快闭住呼吸!」
  高非凡迟我半瞬也惊觉了那在风雪中被掩得极淡的香味,急忙大喝,同时揉身而上劈手打下盖娇娇掩在袖中的香炉,意欲抢在毒发之前拿到解药。
  「呃……」
  我已经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没办法,谁叫我鼻子灵呢?敢情就算是吸毒也吸得比别人快些。
  「拿解药来!」
  高非凡知道此刻危在旦夕,招式之间大开大阖,毫不容情,罗女只应付得左支右绌,却咬紧了银牙不肯认输。
  「拿解药来,我饶妳不死,不然我只好先毙了妳,以策安全。」
  高非凡脸色泛红,一边运功逼住药性不使其发散,一边仍不放弃逼迫罗杀女交出解药的举动。
  然而那罗女施放的却不是毒(高非凡说过,他自己对毒物有一定的抗衡力在,等闲毒物也不容易把他毒倒),而是一种有着非常强力的舒筋软骨效用的药物。任你武功再高,一旦将这药吸嗅入鼻,也得着了它的道儿。
  「啊!」
  罗女的武功虽然精妙,但比起天下闻名的高捕头来说,还是差着一截,她一招虚晃诱敌末过,已经被高非凡攻至了面前,大惊之下花容失色,疾向后退却踩着了雪下掩埋的大石头。一个踉跄几欲向后仰倒。在这样的动作下,她一身宽松的衣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凸显出她曼妙的身材,可却是小腹微隆,看起来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高非凡一惊,在判决生死的紧要关头去拉了她一把,在她站稳的同时,强撑着不泄的那口真气用尽,自己却倒下了。
  「我应该是说你蠢呢?还是感谢你的好心?」
  惊魂甫定,确认了自己已经成为主宰全场的胜利者,盖娇娇脸上的媚笑分外动人。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妳下的并不是毒,如果妳不现在就杀了我,等我恢复过来定还是会将此案查办下去的!」
  高非凡从来不肯受人威胁,哪怕人质在别人手里的时候都没见他服过软。
  中了那药之后只是全身发软,渐渐的力气全失,等闲一个不会武功的孩童只要有利刀在手,都可以将我们置之死地。
  「高捕头,我也不想给未出世的孩儿制造杀孽,只要你放过我们一家,盖娇娇立时就把解药奉上,绝不为难。」
  那罗女对他临危施以的援手却也不是不感激的,平常妇人摔一跤没什么,可是孕妇这一跤跌下去,后果可就很难预测了。
  「既是如此,妳想要让妳腹中的孩子将来能够挺直腰杆存活于世上,就必须让恶人接受他所当受的惩罚,哪怕那是孩子的爹。」
  高非凡仍是不肯松口,可是声音却渐渐的微弱下去了,那药力发作得好快,尤其是在他中了毒后仍强行运功抗敌。
  「我知道他犯了杀孽,罪无可赦。我在江湖上有个名头叫『罗女』就是因为我对欺侮于我的恶人深恶痛绝,下手绝不留情。可是他……对我真的很好,给了我一个家,现在又信守承诺给了我一个孩子。我的确不希望你再找到他。」
  娓娓地叙述着,罗女脸上的神色几经转变,由凶狠到慈悲,再到杀气大现,周而复始,想是她内心也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不过美女就是美女,在这种时候仍是我见犹怜。
  「也罢!」她脸上最后的神情变成似笑非笑的莫测高深,一只纤纤玉手托着一丸带了淡淡甜香气味的药丸从我眼皮下经过,直伸到高非凡嘴边,神色凄宛地叹道:「你虽然对我有莫大仇恨,却对我和我肚里的孩子有救命之恩。刚刚所用的气化丸解药在此,这次你我就互不相欠!」
  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见她送了一枚丹药到高非凡的面前,完全打算不顾虑我的感觉。
  我躺在高非凡身边的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和屁股都被雪冻得好僵,只希望高非凡快快服下解药,好顺便连带解决我的困境。
  「谢了,有问题我自己能解决,这枚丹药可就敬谢不敏!」
  不料高非凡却把头一撇,说出拒绝的话语。
  美人恩,居然有人不接受!
  我气愤地看着那漂亮的姐姐忧伤地要把糖丸收回去,从我眼前路过的时候,我正觉得肚里一阵闹腾——饿得慌,当下想也不想就一口噙住,吞了下去。
  「好甜。」
  吃完还咂了咂嘴,其实这么小一粒糖果真的不解饿。
  看到我一脸馋相,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的罗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摸摸我的头说:「好乖好乖。」
  高非凡瞪得眼珠都快凸出来了,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忍不住破口人骂:「你几岁了?小孩子都知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下能乱吃!更何况她是天下闻名的女罗!她给你的东西都还不知道是什么就敢乱吃?不吃那解药倒没什么,只怕这一颗才是她真正用来要挟我的绝命丹呢!」
  「呃……」
  会是吗?
  原来毒药是甜的啊!
  我一脸惊惧地看向罗女姐姐,她回我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算了,在这荒郊野地,高非凡又不能动了,不是冷死就是饿死,毒死比起以上两种死法来说,似乎还人道一点。
  可惜就是太小了……
  我半点也没有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的打算。
  「小弟弟,你是个有福气的,有大智能者才能如此无畏,信人不疑,比起一些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皮里横秋的人来说,你很真诚。」罗女轻轻地抚着我的头,我猜她一定是爱上了我那一头秀发的感觉,不是我自夸哦!这把遗传自我娘的头发可是丝丝柔顺,光可鉴人。
  「高捕头,既然我跟你的恩怨已了,那我就告辞了。」
  言罢,罗女起身,在皑皑冰地中如那一片被风吹送去的雪,转瞬间消失得不见踪影。
  「高非凡,你会不会觉得冷?」
  不知道他被制住后还能不能运功,反正我是冷得要命,快要冻僵的身躯很自然地向他挨近。
  这一移动,我才发现我居然能动能说话了,受制的状况解除,看起来罗女说的解药不是假的嘛!
  高非凡显然也看到我被制解除的举动,我想他心里也一定后悔没抢在我之前把解药吃掉。
  但高傲如他,只是闭上眼去拒绝跟我对视,免得把自己气死。
  「你武功这么高……少穿一件衣服不会冷死的……可是我冷得要命……你不介意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借个外衣给我穿吧?」
  我涎着脸一步一步地挨过去,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
  他对此的反应是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出声制止我。
  果然大侠就是大侠,天下著名的神捕不是盖的!
  在这种时间能二话不说地助人为乐……披着他的黑色外套,我感激地想(事后才知道因为他功力高深,那个时候气化丸的控制作用才完全发作出来,出不得声)。
  可是……还是好冷喔!
  爹,我回家后一定听您的话,先把冬练三九给练起来,这样才不至于在出任务的时候在野地里冻死。
  「高非凡,我知道你很强。几乎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神捕,你不介意再多借我一点温暖吧?」
  自说自话中,我又解下了他的第二件中衣……再往下就是底衣了。啧,我就说功力高深的人就这点不好,在大冷天的硬是要标榜玉树临风的风姿,穿得这么少这么薄,要风度不要温度!
  可是……还是好冷喔!
  我不怀好意地觊觎高非凡身上最后一件蔽体之物。
  他发现了我垂涎的目光,双目血红,大冷天都没打寒颤的身躯硬是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想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应该不在气化丸的控制范围内。
  当然我不会这么不人道,大冷的天让他光着身子躺在雪地上。
  起码也不能让帅哥春光外泄太多,浪费资源嘛!
  于是我选择了「与子同袍」的精神共度患难。
  把他的底衣解下,自己窝进了他怀里跟他一起披着最后一件衣服。
  「解……药……」
  离得他这般近了,我才听到他很艰难地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嘴里的热气喷到我耳朵上,害我一个激灵。
  「解药?」
  已经没有了啊!我都吞下去了,难道会要我剖开肚子把它挖出来啊?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大约等半个时辰它就可以自然从下面排出来……」
  我娘常说我是直肠子,又说我一根肠子通到底。
  我想我的消化能力应该还好。
  可是眼前的高非凡却气到脖子都红了,我想他在这种时候生气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提供了这么大的能量产热。
  「你的血里有……解药……」
  好不容易等他气顺过来,颤抖着重复他的坚持。
  「喔!」
  对哦!听我那略通医术的娘说过的,如果是服药,药气发散后,有一段时间人体的血液啦、汗液啦、唾液啦、尿液啦!都溶解有药力的。
  那么,我现在的确是有解药。
  可是……血液,割腕好痛的耶!
  汗液,这么大冷的天,我去哪里发一身汗来给他?
  尿液……估计这个就不用考虑了,我肯他也不干啊
  那就只有……
  「高非凡,你张开嘴。」
  我有些腼腆地凑近了我窥探已久的薄唇,低下头去,与他相濡与沫。
  嗯!果然不愧是帅哥,唇形一流,牙口也很好。
  我跟他,相拥在雪地里亲了个天昏地暗,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我多少口水,等我已经开始觉得腮帮子都因为这一吻而酸痛的时候,他终于能稍微活动一下手指了。
  我的妈呀!这解药经过我吸收后再发挥出的威力也太差了吧!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他突然变得深沉玩味的眸。
  不行了,我给他一枚大白眼。我内力差没有这么绵长的气息没见过啊?再亲下去就要成为第一个因亲吻窒息身亡、流芳青史的捕快了。
  喘过气来后,我再次凑向他变得嫣红的唇,这一次,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反应木讷,反而突然热情主动地缠吻了上来,还把舌头伸到我的嘴里。
  唔!高非凡,我知道你很想要解药没错,可是是不是也太心急和热情了一点?
  我怔怔地接受他逐渐施加压力的吻。
  正当我被亲得两眼晕花,元神出窍之际。
  有数个纷沓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地响起。
  「大哥,那衣服上有捕快腰牌,他一定就是高非凡,罗女提供的线索没错!」
  一声大喝惊起了似乎很投入到这个吻里的高非凡。
  被打扰到兴致的男人不耐烦地抬头,浑然不知自己一张嫣红的脸有多……妩媚。
  是哦!罗女刚刚说是「两不相欠」,她这次没有杀了高非凡,就等于还了他救她的恩情,在那之后自然还是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
  提供不能动弹的高神捕的下落给黑道上的鼠辈,自然不在话下。
  「哇啊!他刚刚在亲一个男人!天下闻名的神捕居然是个断袖龙阳!」
  那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贼发出了这样不知死活的尖叫。
  我似乎看到高神捕已经被我玷污得洗不清的清白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笔墨黑!
  眼里进出火花的高非凡箭一般地窜了起来,举手投足间就打倒了七人中的四个。
  看着他以一种极不怀好意的目光破坏他尚可称得上正气的英俊皮相,剩下的三个贼人吓得缩成一团。
  「你……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如果你们不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我就赏你们一条活路。服下我这阴天雪丸,每年中秋到金陵找我要解药。如若我在江湖上听到有一丝败坏我名声的消息,哼哼!」
  原来代表正义一方的捕快耍起老奸来比坏蛋还要奸滑的!
  在他飞指把几颗白里带着黑点的小丸弹入那七人口中之前,我分明看到他在背后搓了几个雪丸子!
  当那冰凉凉、入口即融的的「毒药」入喉,那几个毛贼吓得只有哀嚎饶命的份。
  我终于恍然大悟他不敢服罗女给他的解药的原因了。
  因为先喂人假毒药,到别人来换解药时再哄人服下真毒药,原来这一招他常用!
     ◇     ◇     ◇
  好不容易等到高非凡行动基本无碍了之后,我们相互扶携着下山,一路上没见再有任何趁火打劫的贼人,正要放下心时,前方峰回路转的小道上,却有一条浅灰色的人影,看起来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俞大哥,你来接应我们了?真好,刚刚很危险……」
  我认清来人,大喜过望地想上前拉着他哭述刚刚的险境,却见他绽开了一抹艳绝人寰的微笑,足下一点,竟然是双脚连环踢出向高非凡攻来。
  「俞湘君,你要干什么?」
  遇此骤变,高非凡应变仍是快捷无比!——难道说他在遇到俞湘君的第一刻起就知道有一天他会向自己出招——可是他刚刚中的气化丸并没有完全根除,俞湘君一是攻其不备,二是武功与高非凡相差不远,只避过了两腿,就气一窘,被俞湘君一脚踢入了左边的断崖。
  「高非凡!」
  我大惊,扑到崖边看他的生死,幸好那只是个矮崖,虽然崖下有无数根尖锐的冰柱冲天而起,但依高非凡的武功,却还是有惊无险地落到了冰柱旁边的一块平台上。
  「俞湘君,你疯了!?」
  高非凡又惊又怒,抬头看着崖上的情形,目光在我与一旁神色冷然丝毫不像开玩笑的俞湘君之间游移,像是突然猜到了什么,语意间不胜惊惶。
  「我没疯。你应该还记得这座山崖吧?我弟弟就是在这里,为了给你断后而丢掉性命。到头来你却说他是不肯听从你的命令,导致接应上产生了失误,才会丧生此处?我现在就要来做一个试验,到底是你的判断错误,还是我弟弟真的命该绝此!」
  「现在的情形跟当天也很像罢?你们追李段及盖娇娇夫妇,你为了邀功,没有顾及搭档的安全,自己追逐着李段跳下矮崖将他擒下。而我那只是空有梦想却实力不强的弟弟,却不是盖娇娇及飞天狐狸门下一干人的对手。那时候你是怎么处置这个危机的?我弟弟怎么会坠崖而死?这个真相我想知道很久了。」
  「现在,让我们重演当天的事情吧!你的搭档就在我手里,如果你不想办法救他,他也要在崖上死于我手里,你要怎么救人呢?高大捕头?」
  俞湘君脸上神色未变地说着这样一个可怕的计划,眼中全是疯狂。
  「我我我……俞大哥,我是余福常,不是坏人,是你的同行,我是捕快啊!」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无比地害怕起来,他每逼进一步都向后瑟缩一分——然而,我背后就是凸出的悬崖:小半圈圆弧的地形,前半段是寒风呼啸,白茫茫望不知深浅的高崖;后半段是虽然风平浪静可是却行一片可以把我从后背刺穿透明窟窿直达前胸的冰柱的矮崖;连接高矮两片悬崖之间的拐弯处,有一块平平伸出的大石头打造成一个仅容一人立足的小小空间。
  而凭我的功力,是绝对不能像高非凡一样一掠三丈跳到矮崖旁边那一人片平台的绝对安全地。
  看着俞湘君充满杀意的曲扭面孔已经逼近到呼吸可闻,我向后摸出的手已经陷入虚空,临于生死悬于一线的危崖边!
  高非凡在崖下注视着俞湘君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沉着与冷静地对我下了命令。
  「余福常,你如果相信我,就向矮崖这边跳下来,我保证一定能救你!」
  「啊?」
  可是看起来另一边比较安全啊?
  虽然看不到底不知道它的深浅,起码我知道那里不会有尖刀一样的冰柱把我刺个对穿,更何况还有一块大石头做为立足之地。
  运气好的话落到上面没问题……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听从高非凡的命令。
  「快跳!」
  高非凡在崖底下催促着我。
  「你是跳,还是不跳?」
  俞湘君也已经逼近,双目尽赤。
  这人已经疯了!
  看上去我不跳他也大有可能一脚把我踢下崖去。
  「高非凡!救我!」
  生死关头,我别无选择。
  还是爹说的那一句:「你一定要听高捕头的话」起了决定作用。
  我很鸵鸟地把眼一闭,向那些冲我展示狰狞微笑的尖锐冰柱一跃而下。
  「呼——碰——叭——」
  几声风声怪异的响动过后,我安安稳稳地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连皮都没碰破一块。
  噗哆——
  噗咚——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的心莫名的就平静下来,仿佛只要有这个温暖的臂膀环抱着我,我就安全了,天底下就没什么可以伤害到我。
  偷偷睁开眼睛,果然是高非凡的俊脸在眼前放大,身边倒了一地的冰椎。
  却原来,是他在关键时刻俯身向这边冲来,伸展开双手以自己的身体当破冰斩锐的武器,一连撞倒了数十根冰柱后,硬是从这满地冰刺中碾出了一块安全的地方,牢牢地将我抱在怀内。
  「这就是你原本设计的逃生路线?」
  俞湘君站在崖上,注视着我们,语意里有着莫名的悲哀。
  「是。可是湘泉在最后时刻没有选择相信我,他……没有朝这个方向跳下来,赌自己的运气向中间那块大石头跳了下去。」
  正常的聪明人都知道会这么选吧?
  就算我现在跳下来、安全了,回想起刚才的危机还是心有余悸。
  差点就被冰柱刺个对穿哎!
  「这个山上的风势很强劲。当时刚好刮起了一阵大风,所以,他没落到那个石头上,直接掉下了山崖。」
  高非凡沉静的叙述在风的呜咽中送了出去,也不知道那个痛心于弟弟之死而做出疯狂事件的俞大捕头有没有听进去?
  「他真的是因为没有相信你、没有相信自己的搭档,才走上了绝路的……」
  俞湘君喃喃的重复,颓然气馁地跪倒在悬崖上,语意间已经没有了怨恨愤懑之意,转而允满了悲伤。
  「俞湘君,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也像疼自己的弟弟一样疼爱湘泉。你把他交给我的时候,我很感谢你的信任。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带他山任务,可是就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所以我不敢见你,也不想解释什么。」
  高非凡解释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什么,漂亮的眼睛凝视着高崖下的深谷,不无感伤。
  「原来如此,怨不得人。」
  俞湘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过名捕就是名捕,即便在失魂落魄中却依然保有一流捕快所应有的冷静。
  「我会把这件事向上司呈禀,接受我应得的处罚。余捕头,利用了你,也险些杀了你,我很抱歉。」
  他背向着我们,陡然间像是老了十岁,我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他还这么年轻,而且本事这么高强。
  只是爱弟心切才犯了这样的错,可到最后我也没事啊?
  如果向衙门自首,被判个蓄意杀人未遂可就一辈子都毁了!
  高非凡像是知道我的心意,看了我一眼,突然扬声向上说道:「俞湘君,如果你把一身才能浪费在牢狱里,不如把这死板的囚禁改成活动的囚禁。你去金陵替我查出沧州劫狱案还行其余的四名要犯身在何处?出狱后又做过什么案子?我依旧前往沧州调查沧州大狱。我有预感,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阴谋,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力有未逮。」
  「没错没错,你这样戴罪立功恐怕比坐牢更让人佩服一些!」
  我急忙点头大力附合高非凡的意见,是人才的,一个都不能浪费啊!
  「高非凡,我从来不佩服你。因为你这人虽然本领高强,可是自大狂妄,并不能让人完全产生信服。但是,我欠余捕头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就用这件案子来还。等破了案之后,我再去自首,这样,也起码在我的有生之年做一点有用之事。后会有期了!」
  雪雾迷蒙中,远远传来俞湘君的话语,那灰扑扑的人影几个起落就已不见。
  「呼——」
  我和高非凡不约而同地吁出了一口长气,现在才有力气考虑我们自己的处境。
  「你还要在我身上骑到什么时候?还不快下来!?」
  强敌一去,高非凡就恢复了那逼飞扬跋扈的凶恶嘴脸,痛斥在他身上赖得很舒服根本就忘了要下来的我。
  「啊?喔!」
  我像是还蛮重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汗颜,赶紧笨手笨脚地从他的肚子上跳下来,可是脚下全是滑不溜溜的冰块,所以才一落地就又倒了下去,复又重重地砸在还躺在地上的高非凡身上。
  奇怪的是,他居然躲不开我。
  「痛啊!」被压在我身下第二次当了肉垫的人闷声痛哼!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暴怒起来了:「妈的!俞湘君你这个混蛋,要走也不先把我们拉上去!没看到我肋骨都被撞断了一根爬不起来吗?这个傻瓜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谁来救我们上去啊?」
  「嗳?」
  我在他身上试着三度爬起,可是听到他突然骂粗话,吓了一跳,一个站立不稳仍足不偏不倚地砸回了同一个地方——他的伤处。
  「喂,你是故意的!」
  出师未捷身有损,常使英雄泪满襟!
  事后,我用我长久的艰酸岁月只证明了一个事实:英雄的血与泪都是上天恩赐的珍稀资源,所以势必要我这不幸目睹英雄落难成狗熊英姿的俗人血债血偿,肉债肉偿的……

第六章

  好不容易从那雪旮旯里爬出来,我和高非凡都只落得一身伤。
  这一事实说明了「英雄救美」的壮举是值得嘉奖的,反过来的情形却十分艰辛。
  出于种种原因,高非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豫州,执意带伤赶路,逞强的结果,就是在我们抵达下一个城镇的时候,他的体温高得一塌糊涂,热得可以煎烙饼。
  我只好连拖带扛的把他带进小镇上的驿馆休养生息,幸好捕快的名头在这里蛮好用的,一听说我们是从金陵来的,好歹也算是中央官,驿馆的小吏热情得很,不但立刻就安排了两个最好的房间,并且找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
  「这位公子看来是平素身体强健,不常患病,所以感染风寒一旦发作起来,却是比平常人要厉害多了。更何况他身体还带伤,不宜劳累,必须好生休养个几天。」
  这大夫是个慢郎中,不紧不慢的架式让我很怀疑高非凡服下他的药后到底要多久才能见效。
  可惜就算在半昏迷状态下身为捕快的高非凡仍不忘紧捉罪魁祸首的职业本能,被他拽着无从逃避责任的我只好义不容辞地担任起照顾病人的责任。
  经过一段时间的小居室内朝夕相处,我终于发现了高非凡难得一见的另一个层面。
  实在很难得!
  我原认为我已经见过高非凡各个层面的表情。
  暴跳如雷的,阴险恶毒的,咬牙切齿的,温柔体贴的……但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病到眼角嫣红鼻子通红,活脱从一名帅哥蜕变成一只帅兔子,倒在驿站的房间里醒也不醒地发着高烧说糊话。
  这下子忙坏了前来嘘寒问暖的驿宫,也连带忙坏了我。
  人家驿宫虽然想讨好这名闻天下的捕头,可是毕竟也是有家有口之人,白天殷勤守望于病榻之前已尽下属情分,晚间的护理病人工作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到我身上。
  结果白白浪费驿官给我开的一个好房间,我天天晚上都是在高非凡的床头度过的。
  我是不太介意看着他难得出现的柔顺的脸流口水啦!(别想歪了,我只是坐在他床头打瞌睡,我睡相不好,口水三千丈也不算什么奇事)可是他时清醒时迷糊的这种烧法着实令人心焦。
  尤其是他在生病时非常的任性与蛮不讲理。特别是在他一开眼就看到我,看到我以一副傻样子在犯傻,就气不由一处打来。有一天晚上因为我把口水滴到他脸上,他跟我吵了一架,因为身体虚弱竟然没吵过我,一口气体温飘升到快可以煎蛋,直把我吓得连连道歉,发誓绝不趁他之危、胜之不武才平息了下来。
  那之后更是对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
  好家在我逆来顺受已经成了习惯,被骂笨蛋傻瓜不痛不痒,这才勉勉强强撑了下来。
  等他病情渐渐稳定,恢复了神智的时候似乎知道他之前的种种恶形恶状,多少对我有点愧疚的样子。
  当然,像他那么高傲的完人是不屑于向我这样一个傻子道歉的,虽然说话用词温和了许多,但神色间还是爱理不理的,实际上,我想若不是他起身还会犯头晕目眩的话,他绝对不想与我有任何牵扯。
  「吃药了!」
  这天晚上,我又把一碗熬得苦苫的药端到他床前,他一看见就反射性地皱起了眉——嘿嘿,他在某些地方也像小孩子一样,怕吃药,不是我吹哦!我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的缘故,吃药就跟吃饭一样的,所以已经练成不管是什么药我都可以做到笑容满脸地喝下去的本领了。
  「那是因为你天生味觉也差了几味!」
  高非凡厌恶地接过了药碗,还不忘对我凉凉地讽刺一番。
  喔!原来我又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呀?
  我赧红了脸,小心看他的脸色,幸好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怒火飘升导致体温增高。
  「我已经没事了,你回房去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那为换取解药的一吻过后,但凡他神智清醒的时候就下意识地驱逐我的存在。
  「我也很想,可是因为这十天都在照顾你,驿官说既然我的房间都不用,又出让给下一位客人了……」
  看起来也是个达官显贵,不然怎么原来天天往这边跑的驿官这几天都不见人影,连药都得我亲自去煎了呢?
  瞧瞧,出来增长些阅历果然是有用的,就连我也知道「人情冷暖」这四个字的实际意义了。
  我揉揉困顿的双眼,忽略他抱怨药汤里有太多的药渣没过滤干净。
  等他抱怨完了,打来清水给他漱口净面,我收拾好一切之后正打算习惯性地倚向我这几天来休憩惯的床头时,高非凡突然拉了我一把,脸色臭臭地掀开半边被子。
  「?」
  这张床挺好的,被子也很暖和,他还有什么不满?
  我伸手摸摸他身底下的被单,大惑不解:「你也没尿床啊!难道要我换床单?」
  「去你的!你才会尿床,我是说叫你上来睡,看你这黑眼圈,本来样子就够傻了,现在整个跟一头猫熊似的!」
  他的牙齿很用力地磨了几磨,额角的青筋也跳动了好一阵子,这才咬牙切齿对我说明用意。
  「我……我怕你睡相不好,半夜被你踢下床怎么办?」
  怎么说也是观察了几天他睡觉的姿势,我觉得这一悲剧很有可能在当晚发生。
  「闭嘴!你最好趁我还没后悔跟发火前进来!」
  被人揭了短的人恼羞成怒!
  而我天生怕恶的奴性让我选择了在他还没骂完之前一溜烟地钻进了那暖暖的被子,顺便还荡漾出一脸讨好的甜笑冲他傻乐。
  他似乎呆怔了一下,一脸不悦地转身与我背对背,没多久却又转了回来,从背后把我抱进怀里。
  「高……」
  我有点受宠若惊,基本上,他极讨厌与人肢体接触,所以在过去的几天里只要我一接近就会横遭他的睡梦罗汉拳。
  「闭嘴,这样我就不会把你踢出去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吹在我耳上热热的,可惜他的脸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喔!原来我的功用就是抱枕兼暖炉啊?
  我默默地认同他的观念,毕竟,就算睡癖再差的家伙也不会把合用的床上用品给抛下床去不是?
  而且因为他发热才退下去,体温还是略高于常人,在这寒冷的冬夜跟我夜夜休憩的寒风呼啸的床头相比,高下立分,我死也不要被他踢出床去。
  这么想着,我心安理得地更往他暖烘烘的怀里窝了窝,听着他渐渐均匀的呼吸,当我们的体温终于交融为一体的时候,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床上却早已不见了高非凡的身影,我倒是发现我自己的睡癖敢情比他还差!因为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衣服都脱得差不多了,胸膛上、胳膊上,尽是一个一个的小红点。
  难道是我因为被跳蚤袭击,所以无意识下自己把自己扒光的?
  摸了摸一块块的红斑,微微有点痛,不痒,也没起肿块小疙瘩。
  我百思不得其解。
  整理好仪容出得门去,发现高非凡已经神清气爽地跟风闻他病情无碍的驿官在花厅里聊天了。
  看到我出来,驿官赶紧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问道:「这阵子辛苦余捕头了,不知道在昨天夜里睡得还好?」
  「很好啊!就是这里的被子可能有跳……」
  「啪!」好大—声响,我话还没说完呢!高非凡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生生把我要说的话打断了。
  「很痛耶!」
  我回过头去怒视莫名其妙打我的人。
  打头会变笨耶!你最好给我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抱歉,我是看到有一只大蚊子在你身后飞来飞去,忍不住出手。」
  面对我的怒目以视,他神色不改,给我这个答案。
  「这么冷的天会有蚊子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起来他一本正经的也不像在说谎,八成是真的……吧?
  「谢谢。」
  既然这样,我就不应该错怪他了。
  于是我很有礼貌地道谢。
  「不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回答这句的时候带有一点想喷笑又不敢笑出来的怪异。
  「余捕头对本驿馆没有什么不满吧?」
  倒是驿官还记得我说了半茬的话,可是被高非凡那一闹,我的思考回路一旦被打断很难再连上,我早把自己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没有,昨天我也睡得好饱。」
  真的,是我这十几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个夜晚了。
  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满。
  「历大人,我的身体已然无恙,明天便可启程,这么多天来多谢您的关照。」
  高非凡身体才好,马上就生龙活虎的,唉,真是羡慕他。
  「这个,您太客气了。这几天恰好又有别的客人到此,招呼不周,还请您多多海涵啊!」
  那驿官也推谢了一番,我注意到他说的其它客人的时候,恰好见在花厅外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几天都忙着照顾难缠的病人足不出户的,驿官说新来的客人就是他?
  「小蓝!你怎么也会到这来了?」
  他乡遇故知!
  这一番欣喜岂是笔墨可以形容的?
  我二话不说就要扑上去,可是后领处却被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拉住了,害我整个人凝固在小蓝面前不及五寸处,手脚在半空中乱挥了半天却抱不上去,情形尴尬。
  「高非凡,你又干什么啦!?」
  害我在小蓝面前出丑!我愤愤地回头瞪视着一脸没事人似的罪魁祸首,他食指一勾把我拖离中心地带三尺远后,突然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的。」
  可是小蓝不是别的男人啊!
  他是我的朋友,严格说起来比高非凡还认识在先,他有什么权利阻止我。
  「小常亲亲,好久不见了!抱一下!」
  我和高非凡之间的气氛僵持着,小蓝却像是在看好戏一样,不知怎么就从高非凡的封锁线下溜进来,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个拥抱,挑衅般地回头斜挑起眉看脸色怪怪的高非凡。
  「呃……原来你们也认识啊!这位……这位是云尚书的义子,这次来这里为皇上大婚之事采购用品?这位是闻名天下的高捕头。」
  正愁着刚刚那场面怎么处理呢!见我与蓝若烟极度熟稔的样子,驿官急忙见缝插针地进行介绍。
  「久仰!见面不如闻名!」
  小蓝果然不愧是新一代加入六扇门中成绩最高者,面对无论从气势还是从身高上都高人—等的高非凡都毫不动摇,微一拱手,淡淡嘲讽道。
  「刑部尚书的义子?如此迂尊降贵,加入六扇门,实在也闻所末闻。」
  是我的错觉吗?
  我怎么觉得他们两个人对上,双目交接时闪起了电光火花。
  「小常,你要不要跟我出去采购?我带你去九龙飞瀑玩。」
  蓝若烟嘴一撇,撇下高非凡,关心地拉着我问长问短。
  「抱歉,他和我还有任务在身,没空陪公子哥儿游山玩水。」
  高非凡杜绝把搭档出借做伴游的机会,扯我得好生疼痛。
  「这……蓝公子,您吩咐要的九君山雪春茶已经找到了,您要不要亲自去验验货?」
  驿宫认定两边的大人物他都开罪不起,赶紧想办法拖了一个就走。
  「哼!你居然有这样一个老朋友!」
  旁人都退去后,单单只剩下我和高非凡两人,他的脸色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
  我立刻后悔刚才没答应跟小蓝去游山玩水。
  「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高非凡却不让我有退缩的机会,拽着我就回到他房里,大马金刀地在床上坐下,招招手,就像随意叫一只宠物似地叫我过去。
  「……」
  我恨自己这种不欺善但很怕恶的个性。
  「你跟着我一起,遇险已经两次了。两次你都愿意把性命交到我的手上,你是真的那么相信我?」
  大白天就关门闭户的房中,高非凡的眼睛在幽暗光线中闪闪发亮。
  「爹说……要我听你的话。」
  搔了搔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可是我从小就是听话听惯了的好孩子,既然自己没什么主意,别人帮我出总是好的。
  「你!」
  高非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表情怪异,似乎有一刻被我气到不行,但后来却又无奈地叹息着放弃跟我生气的可能。
  类似这样的神色反复了几次后,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看着我,悠悠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听话!把衣服脱了。」
  「……」
  原来他不放心我的顺从程度,刻意要试一试我到底有多听话啊?
  真是奇怪的命令。
  我犹豫着,把外衣脱掉。
  「全部脱光光!」
  他瞪我一个「你敢不听我话」的凶恶眼神,我赶紧飞也似的把上下衣裤连同亵衣都解了,自我感觉这种发育不良的身材在他面前现实在丢脸。
  「过来,抱着我。」
  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可能是看到我在寒风中冷得有些瑟缩,仁慈地下了第二个指令。
  「高非凡……唔!」
  我想说他做到这样也够了吧?可是他一听我说话就生气似地堵上了我的嘴,并重重地咬了一口我的舌头,痛得我像吊死鬼一样把舌头吐出去让冷意缓解疼痛,他却又轻柔地把我的舌含在嘴里,温柔地安抚着。
  「你又发烧了?」
  他的身体好热,紧贴在我身上的肌肤滚烫,让我错以为自己抱了块烙铁。
  「不,我发疯了。居然栽在你手里……」
  他接下来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清,因为他一口含住了我的耳垂,好痒。
  「那个……高非凡,你为什么摸我屁股?」
  他的手也很热,撩拨得我身上到处难受,摸到哪都像是在点火,无端让我感受触碰火焰的惊悸。
  我几乎站立不稳地跌卧在他怀里,他的大手不安分地从我的腰向下摸到了我的臀部。
  「因为你刚刚不听我的话,我要打你屁股!」
  说着,他还真的打了两掌,幸好力道不重,可是声音却清脆无比,听得我—阵脸红。
  「我哪有不听话……晤!」
  这人真的很霸道,完全不让我有辩解的机会,一看我开口要反驳他,马上就用嘴来堵我的口。
  「那个,高……这床上有跳蚤!」
  我见他伸手一揽就打算把我抱上床去,这当口突然想起早起时被咬得全身红红斑斑的事情,急忙提醒。
  「去你的!竟然敢把我说成是跳蚤,你完了你!」
  他重重一口咬在我胸口上,用力吮吸着,舌尖辗转拧扭,不一会儿就出现了类似我身上其它部位的红斑。
  「呃……」
  我被这一事实惊吓,呆呆地看着那块还散发着热气的部位。
  「来,现在这床上没有跳蚤了,乖乖躺好。」
  高非凡似乎很得意于我的震惊,顺手把我按倒,不安分的舌游弋到我左边的乳头上,白森森的牙不怀好意地在上面磨转着,不一会儿就让我觉得那里肿痛起来。
  「我昨天又没有不听你的话,你怎么咬我。」
  想来想去,他说我「不听话」顶多也就是见小蓝那一下子情难自禁让他生气了,可是没理由昨天晚上他就咬得我遍体鳞伤现在还继续咬得很上瘾的样子。
  脑子里有事情在想,一时间也就忘了注意他已经在我身上越咬越向下滑去的危机。
  「我提前知道了,预支惩罚你不给啊!?」
  高非凡眼一瞪……
  我恨我这种怕他怕成了习惯的奴性。
  「把腿打开。」
  「呃……」
  他这种看我到底有多听话的游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很难为情耶!
  而且两个男人脱光光抱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娘说男人和女人脱光抱在一起睡觉是为了养育小娃娃……咦?对了,高非凡是什么时候脱掉衣服的?
  太多纷至沓来的问题把我本来容量就不大的脑袋弄得一团浆糊,眼睛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坦露出的健壮肌体时,不由得好奇打量。
  果然跟我不是一个档次的!
  人家瘦是瘦,可是身材很有看头,肌肉一块块的精干结实,如果是姑娘家看到一定是流着口水扑上去……
  「想摸吗?你可以摸摸看的。」
  看起来我想什么就在脸上表现出来的特性在这种时候还是没改,在高非凡的主动色诱下,我颤巍巍地把色狼之爪摸上了他壮实的胸,紧致的小腹……
  呃!下面……
  奇怪,都是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不同呢?
  我的目光才一落到他小腹以下的部位,他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小高非凡立刻有礼貌地站起来跟我打招呼。
  「继续啊!」
  高非凡在我耳边呵着气,完全没有一点阻止我的禄山之爪的意思。
  反而他的手伸到了我的臀部,在背椎与股缝之间游离着,似触非触的抚摸让我一阵酥一阵痒。
  「这个……」
  我还是应该客气—点的比较好?
  虽然说人家身材好,也不能因为爱慕就摸得够本嘛!
  「嗯?」
  他火热的身体紧贴着我的,火热的气息灼伤了我,头脑一阵一阵的犯迷糊。
  见我脸涨红得快滴出血来,高非凡也不再捉弄我了,索性自己动手,让我更深刻地体察我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一只手圈着我虽然小小但已经很有精神的小弟弟,和他自己的挨在一块,上上下下地套弄着,不时抵在一块摩擦,虽然感觉蛮羞耻的,但为什么却很舒服的样子?
  高非凡果然不愧是高非凡,连我不知道的东西他都了如指掌。
  我对他肃然起敬!
  「放松一点,我要进去了。」
  前面被他顶点对着顶点的旋转打磨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湿湿的液体不停地渗漏出来,让他的动作越来越顺畅。
  我的心脏像是降到了小腹那里去了一样,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像是在那里上了一只小水车,不停地把血液送上那一柱擎天的地方。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却分开了我的股缝,向中那其中唯一的入口处探访,因为我吃了一惊而僵直了身子,他不耐烦地拍了我一巴掌,幸好手指的动作还是相当轻柔的,在那里揉弄了一会儿,弄软了入口紧绷的肌肉后,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一般探入。
  「那个……你要做什么?」
  不脏吗?而且现在我们把对方都弄得黏糊糊的,可是身体却有一种惫懒的舒坦。
  「你要是嫌脏,下次我会把你『从里到外』洗干净了再进去。」
  他是这么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加重语气特意强调的那几个字让我全身泛起了一阵寒栗。
  「啊……」
  他的手……有着粗糙的老茧在指腹上,伸入我的内里磨擦时,带来了奇妙的感触。
  我为自己用那种奇怪的地方来了解他的手而产生了不适应的羞愧。
  「哪里舒服就要老实跟我说出来,不然我可不管你会痛成什么样。」
  他龇着白森森的牙威胁我,自顾自嘀咕着:「应该还没人碰过呢!害我穷紧张。」
  「什么?」
  我被他弄得呼吸急促,全身燥热。
  前方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快意抢着要一泄而出,后面却被他弄得似痒非痒的难受。
  「啊呀!」
  突然地,他的手指刮到我体内一块黄豆样的肿粒,那肿粒内部却不像是实质的物体,而像是有流质性的信道直通到前方似的,被他一按,一股湿意在顶端泛滥开来,我喘息出声。
  「原来是这里。」
  他毫不留情,在刚刚发现的那个地方按、揉、扭、搓,直弄得我整个身子像是被抛上了岸的鱼,不停地在他指尖上扭动着,无意中自己用前端去拼命与他的相磨蹭。
  「唔!小坏蛋!」
  他似乎也被我顶得有点不舒服了,皱着眉骂了一句,继续向我下达那磨人又羞人的指令。
  「把腿盘到我身上,环着我的腰。」
  「那个……」
  我已经很听话了,可是我的难受他要怎么帮我解决?
  我含着泪略微抬了一下身子,他精壮的身体立刻嵌入我的双腿之间。
  发现我无法理解他刚刚那句话的用意,高非凡干脆直接抬起我的腿,让我圈在他身上,这下子他昂挺的下体就很方便地接触到刚刚手指进入的地方,湿润的前端在上面磨擦着,把入口处滋润得湿湿滑滑的。
  「你不许叫,也不许哭!」
  说完这句最后的指令,他又堵上了我的嘴,身子一沉,巨大的分身像一个楔子,强硬地顶进我的体内。
  好痛!
  呜……
  我感觉得到我入口那一环的肌肉紧紧地咬住了他探入一个头的东西,这回心脏又转移到了屁股那边,一跳一跳的,楔合着他的脉动,堵得我心里直发慌。
  「乖啦!听话,放松一点,来,呼气,吸气……」
  他一把伸手抓起我因为突来的疼痛而蔫头蔫脑倒下去的东西,重复之前的动作在上面轻轻捋动着,等我终于适应过来,绷得过紧而隐隐产生酸痛的后门无可奈何地放松了对他的禁锢之后,肆无忌惮地长驱而入,直顶到我的臀部坐上他的腿根。
  「高……高非凡……」
  我几乎以为自己坐上了一座活火山门,因为他是这么的灼热,生猛的楔入像是一块铬铁,在我的体内留下他的印记。
  「以后你只准听我的话,听到没?」
  在火山爆发而引起的一波波强烈震动中,我似乎听到他这样霸道无比地命令我。
  「呜……」
  之后,我一直便在他的带领下载沉载浮,意识渐至混沌之境,似乎见到他与我一起飞翔,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高……」
  我想说太高了我会害怕,可是他以为我在叫他,停下了那掀起一浪浪高潮的律动,低下头来吻我,很温柔地。
  结果导致我今天一整个晚上就只记得他这样温柔的一个吻,然后就因为接吻而呼吸不畅,窒息后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第七章

  一早醒来,不象平日的神清气爽,反而有点头晕晕的。
  想坐起来臀都传来一阵奇怪的激痛,害我一下子又倒回了床上。
  当我历经半个时辰的艰辛起身运动,一手扶着腰象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沿着墙壁蹒跚前行时,从外面回来的高非凡见此情景赏了我一个白眼,立刻就把我丢回床上,告诉我最好把衣服穿整齐,他雇了马车即刻上路。
  「那个……」
  我很想争辩说我会这样有一半原因该在他身上找,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我的脸竟莫名其妙发起烧来。
  高非凡放大的俊脸此时出现在我面前,与我眼核对着眼核,抱怨道:「你真的很没用耶!竟然晕过去了,害我都不能做到最后。」
  看着我的惨状,那个人还有脸大言不惭的抱怨我的体力。
  我……
  我那个气啊!
  就像是看到一土匪进面馆吃了霸王面还敢抱怨那面的功夫不够没等他大爷吃完就糊了一样。
  对了,说起面,我肚子好饿。
  可是高非凡不耐烦等我以那种慢到像是在水中跋涉前行的走法去饭厅慢慢享用我的早餐,索性直接把早餐和我一起打包带走。
  虽然驿官对一夜过后本该坐进马车休养的高非凡换成了我有点讶异,但是聪明地没有多问什么。
  倒是小蓝,顶着高非凡杀人的目光很愧疚地跟我咬耳朵道歉。
  「对不起小常,我只是想逗逗你开个玩笑,可是没想到那家伙那么快就确定了自己想要的先下手为强。等你开窍之后发现自己不喜欢他呢!就来找我,虽然我武功没他强,可是好歹我义父是六扇门的顶头上司,自会有办法对付他。」
  「啊?」
  遭殃的是我的屁股,可是这也只能怪高非凡心胸太过狭窄,跟小蓝有什么关系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高非凡却杜绝让小蓝再灌我谗言了,乌眉楞眼地一扬鞭,驱车扬长而去。
  「高非凡,你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什么先下手为强?」
  车子驶出老远,我才慢慢想清楚小蓝跟我说的意思,纳闷地问车外有可能是唯一知情的当事人。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坐好,我要加速了!都在路上耽搁几天了!」
  他一脸臭臭地训斥我,还真的又加了两鞭子促马加速,最可恶的是专门挑崎岖不平的小石子路上赶,害我在车里坐立不安,最好只好选择趴卧来完成剩下来的旅程。
  幸好这次没有再生枝节、多走弯路,十天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沧州。
  本来依高非凡的意思,马上就要前往沧州监狱去提审狱官,可是看到我趴睡了十天睡成的大饼脸,终于觉得还是没办法把我带出人前,郁闷地先到驿馆找个落脚之处,起码让我把脸恢复过来了再说。
  是夜,我看着高非凡在房里换上了夜行衣,俨然换了一个人,倒是很新鲜。
  不过,看他黑巾蒙面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去做好事不留名,倒十足一个飞檐走壁的大盗。
  「高非凡,你要去哪?莫非是要去劫狱?」
  我想了想,很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动向,好确定自己以后是不是要过一阵送牢饭的生涯。
  「说你聪明呢!你像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说你笨嘛!有时候你的直觉准确得叫人觉得可怕。」
  「呃……」
  这种回答,似乎是……肯定了?
  我知道他是很有行动力,可是也犯不着亲自去示范一下劫狱吧?
  在那里被捉住了,那可就连地方都不用挪就直接关进牢里这么方便的地方,「自投罗网」四个字就是这么写的,劫狱这种事怎么会有人去做?
  「笨啊!你又想歪到哪去了?我只是去试验一下看看钻天鹞说的路线是不是真的能顺利闯入大牢里去,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他们上次劫狱的痕迹。」一看到我这种眼神高非凡就已经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立刻一巴掌拍掉我多余的想法,没好气地解下他腰里的捕快腰牌丢给我,脸臭臭地吩咐道:「乌鸦嘴!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你明天一早就拿着这个腰牌,到沧州大狱找他们的狱官释放我。」
  「可是……」
  老实说我很担心我会在找沧州大牢的时候迷路而无法一早到达。
  「再说废话我就带着你一起去,然后丢下你在那边自己逃走!」
  我立刻噤若寒蝉。
  不过事实证明我临别前乌鸦那一下还是起到了防范的作用的,第二天当我问了七个路人终于摸到沧州大狱的时候,被他们擒住的高非凡竟然已经被严刑拷打弄得一身是伤。
  「阻挠朝廷命官办案、私囚人犯、动用酷刑——你们就等着坐监收押吧!」
  这也就是之所以,高非凡好不容易验明正身一经脱难后,马上利索地给那几个片刻前还在犬欺平阳虎的恶狱卒定下三条大罪。
  看他们之间的情势扭转得这么快,片刻前还高高在上的审训者变成阶下囚,实在是让人想感慨风水轮流转。
  当头那个据说是这个大牢里的当值主管,大冷的天胖脸上汗都下来了,没想过天天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碰上一个上面来调查的捕快——你说「上面来的」不大摇大摆、堂堂正正大白天来递个拜贴上门,非挑黑天半夜里来,认错人了也不能全怪他们不是?
  然而在官府这一路,最能体现效率的一句话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高非凡虽然只是个捕头,可到底是京官,比起他们这些个在苦寒大漠服役于监狱的差役,少说也高个二三级,更何况在寡不敌众被捕之时着实吃了些苦头,尤其是有人妒忌他的英俊往他脸上招呼了几下……
  好一会儿后,当负责看守这座监狱的狱官彭怀业听报闻讯赶到,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属下,不得不对他们重新认识了一下。
  「你就是负责这里日常事务的彭统领?」
  高非凡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从一地呼号呻吟的人中间走了出来,虽然脸上的红痕小小有损他的风采,不过那几乎叫人心跳停止的邪恶微笑却让人不敢不忽略他目前的小小瑕疵,并顺便忽略掉刚刚发生的暴力事件。
  「是……是的。不知高捕头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在军中任统领一职的彭狱官是个有见地的,相当镇定地仰起了头,回答咄咄逼人的高非凡。
  「那好,我问你:飞天狐狸李段,辣手毒夫杜子梓,子母连环镖唐承器,开碑手秦如来,狗头军师凌百计这五名人犯在哪里?」
  单刀直入以最有效的方式攻其不备是高非凡的常用问案技巧,他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地就着目前单方面有利于我们的条件开始查案。
  「这五名人犯都是判定了今年秋后处决的要犯,一个月前就已经行刑。高捕头特地来此要找他们,莫非是在跟下官说笑?」
  彭怀业脸色也不变,顺畅地报出这五名犯人目前的状况,我看他满脸正气的样子,倒是比高非凡显得正义多了。
  「可就在一个月前,却有人在金陵发现一起命案与飞天狐狸有关,若人犯真如你所说已然正法,死人怎么作案?」
  高非凡当然不是省油的灯,背起手围着彭怀业踱方步,掂量他说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高捕头,说话要讲证据,我可以给你看一个月前的犯人在狱记录,这五人的的确确是已经正法。」
  彭怀业不愧是当军人出身的,一板一眼地回答得有力有据,不卑不亢。
  「我不看什么记录,你直接带我到埋他们的地方验尸吧!飞天狐胆李段是我亲手抓的,他身上有个特殊印记,我自然认得。」
  可惜高非凡是个绝对务实的,常常不走正规的那一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
  今日交锋以来,彭怀业脸上首次出现不豫之色,似乎大感为难。
  「这什么?莫非你是想说他们的尸身都早已火化?」
  高非凡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急追穷寇,高氏审问的第二法宝。
  「是,因为今年初沧州发生过一场瘟疫,所以管辖这一州的镇西王下令焚烧所有无人收认尸体。死刑犯人的尸首按例是不得让亲人认领,在此一例,所以下官在行刑当晚便命人将尸体火化。」
  这一把火倒烧得干净,完全死无对证了。
  我在一旁坐壁上观,很有兴趣知道高非凡还有什么逼供的高招。
  「那也无妨,带我们到这五名人犯生前所关押的牢房,只须向他们左邻右舍的人犯询问他们最后几个月的身形样貌,我这位搭档就能把那人的面貌一丝不差地画出来。」
  咦?这战火怎么突然烧到我身上了?
  我我我……我只是能把自己见到过的人画出来,光凭人口述,就我这贫瘠的想象力,却是绝对不成的——不然我爹怎么会忍痛让我放弃了当官府专为犯人画象的画师一职呢!
  但高非凡一向擅长的就是强人所难,一个眼色示意我表现一下,我愣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把我掐得一块青紫眼泪汪汪。
  「把地上躺的这几个原来的样子画出来。」
  他几乎是对我的心无灵犀咬牙切齿。
  我唰唰唰大笔一挥果然重现地上几个猪头脸的原貌,倒是一分不差。
  在场还站着的几个狱官对看了—眼,脸上同时变色,显然为没能瞧出我身怀绝技而愧疚。
  「彭统领,前面带路吧!」
  见他们几个目光闪烁,必定有鬼,高氏魔鬼审讯法的第三招出台——落井下石。
  他还生怕这块石头不够重,当先领路就要向狱房区闯。
  「高……」
  彭怀业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倒是门外有一人大踏步而入,一把抱住了高非凡的身子还在他肩上捶了两捶,大笑道:「高老弟!别来无恙啊?我刚刚才听到属下禀报你到了沧州,就立刻赶来了,果然是你!」
  这突如其来的人物看起来来头不小,从他直闯此地无人敢阻的情形就可看出来了。
  一向自大霸气如高非凡见了他都不得不退开两步,垂手敬称道:「王爷抬爱,高某惶恐。」
  王爷,在这边野荒城居然有个这么大的人物。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大人物。
  「你这不就太见外了吗?今天难得大驾光临我这边塞小城,怎么说也得喝上两杯,走!」
  「王爷!」
  这王爷比霸道的高非凡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霸气,果然不愧是皇族出身的人物,三下两下就把他拖出去了,甚至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给。
  「王爷,我在办案呢!」
  高非凡也很无奈,可是形势比人强,就连我都又习惯性地被打包带走,片刻后已经坐在王爷的将军府华丽的花厅里,面对着几大瓮的酒坛发呆了。
  「从六年前我们一战而别后,高老弟看起来又比之前更潇洒了。」
  「王爷也比之前更丰神俊朗了。」
  我在一边做陪,无聊地看着两位帅哥互相吹捧了一炷香的时间。
  心里倒是疑惑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不在封地上挑一座最繁华的城镇建立行宫享福,在这边陲小镇的苦寒之地特地驻扎下来是为什么呢?
  正沈浸入自己解不开的难题里发着呆,那王爷倒是注意上我了,呶一呶嘴,调笑意味极重的看向高非凡道:「怎么,这次你来办案还是携眷出游?本王招呼不周了。」
  「王爷取笑了。」高非凡像是生怕跟我甩不脱关系似地苦笑着一拱手,道:「这是余总捕头的公子,我这次办案的搭档。」
  「哦!现在金陵的总捕头一职还是余大为担任啊?他倒是一向四平八稳。不过,这种两人—组没有效率的办案方式也还是一样!高老弟,不是我说,你早就应该被提拔了,凭你的能力怎么能甘心屈居人下?」
  瞧起来这位王爷对我爹颇有诟病的样子,虽然我也承认高非凡的确能力强到非凡,可我爹也从无失职之过啊……
  一直坐着不敢多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的我(就是这样才被误认为是女孩子吧?)小小地抬头瞥了王爷一眼,还不敢用瞪的。
  「王爷说笑了,余总捕头乃高某的良师益友,他任这六扇门总捕头一职,高某是心服口服的。」
  还好,高非凡没有趁机大吐我爹的槽。不过想想也是,就他这种霸道、有时候凶任性起来蛮不讲理的个性,虽然的确是无可否认的高能力者,可他要是当上总捕头一定会弄得全六扇门造反。
  「高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能力者当为国家效更大的力,古有云:『鲲鹏展翅九万里』,你有这能力却没为国家所重用,是你的损失,更是国家的损失。」
  这王爷也是个极精明强干之辈吧?不然怎么会跟高非凡惺惺相惜至此?我暗忖,后来我才知道破掳王爷是少见的军事奇材。自他十五岁起便跟高祖出征西夏,立军功无数,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后来划地封候的时候被封为镇西王,舍繁华都市不居,专门在这边塞小镇的营队里驻扎下来,就是因为他比起浮华旖旎的皇室生涯,更喜欢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
  「比起重任压身,高某更喜欢自由自在,无官一身轻。」
  高非凡的眼神闪烁,不知道说这话的可信程度有几分。
  「高老弟,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且记着:象你我这样的人,无大功便是大过,切不可如那等碌禄俗人一样,眼光短浅。」
  见高非凡执意不接他的话茬冷场至此,镇西王笑了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起身送客道:「看起来高老弟牵挂案情,无心陪我这做哥哥的把酒畅谈。那么我祝你此行办案顺利,早有收获。」
  「承王爷吉言!」
  高非凡酒也不喝了,立刻起身要走——他的性子可比我急多了,想必办案中途被硬生生拉来,的确是不太有心情与人把酒言欢。
  可惜王爷的吉言没给我们带来什么祝福的力量。实际上,就我们离开了那两个多时辰,沧州大狱里的情形竟又变了。
  一是一个时辰前南面的牢房起火,所以不得不把所有犯人集中迁徙至北馆。高非凡想在这混乱中找出以前五名逃犯的左邻右舍,恐怕很难。
  二是身有重大知情嫌疑的彭统领以母亲病危之故告假,被上—级的都统批了假之后不知去向,高非凡说不排除他畏罪潜逃的可能。
  现在临时换上的狱官是一个即将退伍的老头子,耳背兼重听,光是想向他打听一件事就随时可能鸡同鸭讲,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说到让他明白,等他明白过来,发问的人都没力气了。天纵奇才如高非凡都在这糟老头子面前败下阵来。
  案情又耽搁了下来,心急如焚的高非凡每日白天外出四处探访彭怀业的下落,晚上就到沧州大狱的书典房去查找相关宗卷,几天下来,一大帅哥憔悴得不成样子,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有硬要拉我陪着。
  本来他免我受此酷刑我是非常高兴的,但下车在那段无所事事的期间,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影响深远的事。
  那就是,有一个自不量力、无自知之名的傻瓜竟然爱上了他高攀不起的对象。
  其实事情发生的经过很简单,也许就在我觊觎高大帅哥许久,终于由量变达到质变飞跃;也有可能是一时不经意的心动,回首已经万劫不复。
  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在案情陷入胶着状态的第三天,我到小镇上溜达回来,突然兴起去看看高非凡这阵子这么辛苦查案到底有了什么进展而溜进了狱房的书典室。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看案件卷宗。
  他看得十分专注,低着头,连我进来了都没发现。
  从门口这个方向看过去,半明半暗的光在他脸上交织着,神情专注的侧面,随着眼睛眨动而轻轻颤动的睫毛,显得十分漂亮。
  我再走进两步,他大约是发现有人进来了,于是抬起头,冲着门口的方向微微—笑,虽然因为发现了是我而迅速地沉下了脸。
  可是那一笑,我的头脑为之充血,心脏也跳乱了节拍,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饱胀感觉,可以感觉得到,他满满地被装在了我的心里。
  娘说,认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下嫁了我爹。
  我认同这句话。
  我真的觉得那时候的他很迷人,几乎让我口水都流下来了。
  而事实上,我已经把口水流下来了,就滴在我手里举着的糖葫芦上。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皱了皱眉,叹道:「本来样子就够傻的!既然你已经买到了你想要的冰糖葫芦,还流口水干什么?」
  说着,顺手在我脑门上一拍,扯起我的衣襟给我擦了擦准备滴答得到处是的糖渍口水。
  于是,我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爱上他了。
  可能是娘在我身上流着「爱上认真男人」的血液在作祟。
  但幸好我跟娘爱上的不是同一个人,我爱上了高非凡而不是我爹。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要怎么跟他表白……不,多半是没有用的。
  那要怎么才能让他不管是因为威胁还是其它种种原因自愿跟我在—起呢?
  制造男男间的暧昧情事,然而死赖帐给他?
  不妥,他早把我从头到脚都吃干净了,连骨头都没啃剩一根,却压根儿连内疚都没有的拍拍屁股走人——在豫州出来的时候。
  那那那……我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又想得到,然而能留得住他的,叫他动心的?
  我苦恼地抱着头,然而,就凭我的智力也想得出来,我看上他的理由可以找出成百上千,他会突然转性看上我的可能……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我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于是在我爱上他的那一个瞬间,我下了个决定,至少要努力地帮他把案子查清,不能再象先前那样得过且过,完全依赖着他自己却半点用也没有了。
  在我下了那个决定后,现在每天白天都跟着他出去帮忙找人,可惜迷路的次数太多,好好儿跟在高非凡身后也能把他跟丢,让他几乎没指着我的鼻子说「帮倒忙就是你这种帮法」。
  我也很郁闷。
  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他也不想想他身高腿长,—步迈开我得跑好几步才能跟上,我个子矮要跟上他就已经很辛苦了,哪里有空去记周围的环境,记住我们走过的路线?
  这天,在一场辛苦的追逐赛之后我眼前一如既往地失去了高非凡的身影,举日仿徨四顾,周围除了树还是树,除了一株大榕树下有个不知道是哪家农户的孩子在独自玩跳格子游戏外,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我像是……又迷路了。
  我赧然发现这一事实。
  反正债多了人不愁,眼下只好等高非凡来找我了。
  揉着酸痛的双腿,躲过那孩子好奇的目光,我到那株大榕树背后坐下歇歇脚,顺便回忆一下这是自己认真执行公务以来的第几次迷路。
  想啊想的,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我在想这次高非凡该不会是根本就没发现我又跟丢了吧?耳边就传来这阵子熟悉到我一听就立刻能辨认出的脚步声。
  高非凡!
  他终于发现我又走失而来找我了。
  我本来很想急着出去,可是蹲得太久脚麻掉了,站不起来。以一种像是在屙便便的姿势出现在心上人面前,傻瓜也有会顾忌的自尊。
  所以我隐忍着,暂时不要出去见他比较好。
  高非凡在这里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显然也发现了那个一直在树下玩耍的孩童,于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问道:「小弟弟,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看起来很傻,实际上比你想象中的更傻的哥哥路过?」
  听听,这是什么说辞?
  泥人也还有土性子!
  我听到这种污蔑人的不良动机问话,索性赌气躲在树后也不出去见他。
  「没有耶!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哥哥往那边方向走了。」
  那正在一个人玩跳格子的孩子指向东边,我半个时辰前是往那边走过。
  「谢谢。」
  高非凡礼貌地道谢,向东方发足奔去。
  多乖巧可爱的孩子啊!
  他夸我漂亮耶!
  我似乎应该拿出点什么来奖励人家一下。
  我摸了摸口袋,还有两颗昨天吃剩的麦芽糖,等我的腿脚终于能活动了之后,笑眯眯地从树后现身,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咦?漂亮的大哥哥原来你在这呀!刚刚有个叔叔找你耶!」
  嗯!很好,叫我就叫哥哥,叫那家伙就叫叔叔。
  我乐得眉开眼笑的,把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糖果往他手上塞——本来只打算给一颗留一颗自己吃的,现在是很慷慨地一起送他好了。
  「爹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那孩子实在很懂事,虽然眼睛看着糖馋馋的,可还是吮着手指拒绝了。
  「呃!我们不是陌生人啊!不是句话是说叫什么『一回不熟二回熟』嘛?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不是生人了喔!」
  我孜孜善诱,务必要让人家接下我满怀谢意的礼物才好。
  不过那个成语是这么说的吗?
  不管了,反正意思应该差不离吧!
  「我明白了!」
  那懂事的孩子慎重地点下了头,笃定地说道:「刚刚那个叔叔找的就是你!」
  我倒!
  这孩子怎么这样?
  我是哪里得罪他了?
  哼!可恶。
  说孩童直觉最准的那个人一定比我还笨!
  决定了,我以后就算成亲也绝对不要生这种气死人的小屁孩。
  「哥哥,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耶!到底想要干什么?」
  没有发现因为他的存在而让我对儿童美好的信念完全走样,那孩子小心地碰了碰我,询问我走了大半个时辰又回到这里发呆的原因。
  「我?我迷路了……又没有人可以带我回去。」
  一说起来我就好委屈。
  现在快到下午了,我却连中餐都没有得吃。
  「那……刚刚那个叔叔在找你,你跟着他不就有人给你带路了吗?」
  听到了我的理由,这下子,那个本来还对我在身形上比他具有优势而有所敬仰的孩子也用一种很不屑的目光睨视我了。
  「对喔……」
  我光顾着斗气,却忘了自己迷了路没有他带就找不回去的事实。
  这下要怎么办?
  我已经无颜面对那孩子唾弃的目光了。
  「……」
  「哥哥,我要回家了喔!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里吃饭?」
  到底还是吃了我给的麦芽糖的小弟弟现在对我很讲义气。
  愧疚于自己给那个带路的叔叔指了错误的方向导致他再也没走回这边来,所以在发现我很有可能在要这荒郊野外过夜的时候,那小弟弟善良地发出了邀请。
  「嗯!」
  我饿得头晕眼花,泪眼汪汪地用力点头。
  「我扶你起来。」
  可能也察觉到我的确饿得不行了,那人小鬼大的孩子很爽利地跑到我身边,用他小小的身子用力地把我撑起来,我觉得这姿势太丢脸而谢绝他的搀扶他也不肯放手。
  于是,我们维持着这他被我挟在腋下的姿势走进了他所说的家。
  「匡当——」
  屋内,发现我们两人进来的一家之主立刻就一个失手打碎了碗。
  我愕然抬头,对上一张也还算熟悉的面容。
  彭怀业!
  他竟然躲到这山里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可是高非凡不在,恐怕我不是这人的对手。
  我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攥紧了那孩子的小手,没留神用力太大,让他痛得眼泪汪汪的。
  「你……你想干什么?放了小宝!大不了我跟你回去自首就是了!别伤害我儿子!」
  那硬气的汉子把拳头攥紧了又放开,终究是投鼠忌器,长叹一声,自缚于我面前,甘愿用自己去换回他儿子。
  收押到一名熟悉当地路线的人犯,我一路顺利地回到了百寻不觅的府衙。因为我一整天都没回来而焦急不已的高非凡看到我身边的人时,几乎没把眼睛瞪得凸暴出眼眶。
  事后夸我迷路这么多回,就属这一回最有成就。
  如果这次办案顺利,他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忽略我之前犯的诸多错误。

第八章

  「下官只是一时胡涂!今年二月沧州大狱的确被人劫了,走失了五名要犯。事后我们立刻组织人马向四周的城镇森林搜索,可是这几名人犯像是人间消失了一样,半点踪迹全无。事关重大,这我们也知道!可是这几名人犯都是判了今年秋后处斩的死囚,好好的关了三年最后这一下子出了问题,所以下官一时心有不甘,隐瞒实情,试图瞒天过海。大半年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时间到的时候我们另换了几个死囚处斩,本以为这下子就可以死无对证,可是在看到你们来查案,就知道瞒不过去了,下官一时害怕就……就逃之夭夭,下官所报句句属实,请高捕头明察!」
  提审彭怀业倒是出奇的顺利,他没等我们多问就自己竹筒倒豆般地全招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五名人犯丢失只是因为你的失职,他们逃离后的去向你一概不知?」
  高非凡又拧起了他那好看的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奇怪,这么顺利他不高兴吗?
  「下官知罪。」
  彭怀业被捕后由始至终都显出高度的配合,可是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供词,眼见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我们只不得到了一个早已预知答案的结局。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高非凡拉了我一把,放弃了对彭怀业及自己的疲劳轰炸,回到房里还在支颏想这件事。
  他的眼神认真,神情因为关注于案情的缘故,有一丝隐忧。
  不过帅哥就是帅哥,就算有小小忧郁也一样是帅得叫我想流口水。
  「你又饿了吗?干嘛口水流成这样?」
  高非凡显然还没察觉到我对他态度的改变,看看已经落山的夕阳,伸了个懒腰打算带我出去吃饭。
  「高非凡,案子到这里应该审到一个段落了,怎么你不高兴吗?」
  途中,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对这件案子的看法。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他把所有的罪责全扛了去,等于中断了我们更进一步的审讯。而按他目前招供的,论过只是罪犯渎职,顶多判个流放。他长期在这种边塞小城,跟流放又有什么区别?对方虽然折损了一名将领,可是早把受损害的范围降到最低,一切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而且,彭怀业在审讯中对我间及的劫狱详细经过一直避而不谈,我想他是在维护什么人吧……」
  看起来高非凡是心情真的很不好,不然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或者是他虽然不相信的我办案能力,但却不得不相信我的运气,希望我偶尔开窍这一下能帮到他吧!
  「那么,我们把他带在身边,看他跟什么人接触,这样是不是可能找出他的同伙……呃!或者幕后主使?」
  高非凡都没有高招了,不知道用我这笨方法可会奏效?
  「笨啊!他跟在我们身边哪里还会有他的同党来接近他。而且他已经认罪了,放他出去一是不可能,二是诱敌的目标太明显,敌人反而不会上当。」
  想来想去,一顿饭的工夫过去了,高非凡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随我玩。
  用他的话说「反正我们是搭档嘛!偶尔也应该听从另一方的意见。」换句话就叫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倒是真想瞧瞧我的深藏不露的智能(?)或是神来一笔的好运这次到底能起什么作用。
  于是我把彭怀业提到身边来,试图从与他接触的人中查找他的同党。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只好每天带着一个钦差要犯在街上闲逛。
  而且我又不像是高非凡那样我行我素可以当身边的人不存在一样毫不留情,所以在给自己买些冰糖葫芦啦、泥人什么的时候,也不会忘了给彭怀业买上一份。
  仔细观察了我三天后,高非凡得出结论:「若你不是我从金陵带来的,我一定以为你才是他的同伙!」
  「可是你在一边跟着我们,都没注意到有谁接近他吗?」
  「没有!倒是你,你跟他的关系看起来好到不得了啊?我现在很怀疑你到底是想办案,还是找人陪你玩。」
  他一语中的,我满头冷汗直淌。
  不过比较让人奇怪的是彭怀业的态度。
  我们先把他关在大牢里,由高非凡亲自出马天天疲劳轰炸地审讯他,也没见他有什么改变,只是把回答的话越背越顺溜了,精神得很。
  现在我天天带他下馆子、逛集市,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反而像是适应不来的样子,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时不时欲言又止,最后几乎没求我们把他下回牢里别再这样标志显著地瞎逛游荡。
  然而高非凡最大的本事就是强人所难,本来已经对我放弃希望了的,可是看到彭怀业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一声令下由着我继续玩下去,反正有他在旁边跟着也不怕犯人走失,闲着也是闲着,体验一下边区小镇的风土人情也不错。正好公事私事两不误。
  「高非凡,我今天晚上想到那里吃饭!」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我意犹未尽,指着远方亮着粉红色灯笼的一户红门人家,上面高书三个大字「温柔苑」,选择那里做为我们今晚的下榻之处。
  「那里是妓院!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别去学别人凑热闹!」
  高非凡脸色怪怪地看了一眼那边,难得地驳回了我的意见。
  「是……是啊!两位捕头爷,公差上妓馆可是有损形象啊!咱……咱们还是回去吧?」
  彭怀业也赶紧讨好地帮高非凡的腔,谄媚的态度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几天前他在牢里还是那么一条硬梆梆的好汉。
  「我就是想去妓院啊!」
  以前在六扇门实习的时候有听那帮弟兄们说过,妓馆里的女子个个都美艳迷人,最擅长的伎俩就是勾住男人的心。
  我也很想去学习一下。
  因为打从我发现喜欢高非凡之后,一直没想到要用什么方法向他表明。而他对我跟以前一样,高兴的时候呢!就靠近一点;心情恶劣的时候就拿我来蹂躏出气,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几乎没害上风寒。
  奇怪了,从前我怎么没发现自己是这么一个细腻敏感的人?
  爱情果然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我两眼红心闪闪、深情脉脉地看向高非凡,结果害他一个激灵,抢先走进妓院去了。
  唉……
  一步踏入那倚翠偎红的烟花之地,立刻就有几个善解人意的艳娘舞姬迎了上来,虽然这里相对于京城繁华来说是偏僻小镇,可也是这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城镇,加之因为有沧州大狱在这附近,往来探监的人流也不少,还有驻扎于此的军队,这里的生意可红火得很。
  「哟!几位客官,瞧这长得多俊俏的公子啊!姑娘们还不过来伺候着!」
  越众而出,一个晃动起胸前波涛汹涌的中年美妇过来跟我们搭讪,热络熟练的口吻几乎让我们误以为是前世旧识。
  「王……王妈妈也好久不见了。」
  更难得的是,彭怀业跟这老鸨居然是认得的,讨好的口气,似乎在恳求她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一样。
  我和高非凡对望了一眼,均想今晚不料会有意外的收获,不由得精神大振。
  「彭爷,你这小没良心的!你居然也知道好久没来了呀!上一回招了我们家里的翠仙姑娘,才把人家的魂招没了呢!就一声不吱地这么老久没上门来!把我一个好好儿的花魁给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然而那王妈妈的态度却毫无诧异之处,打情骂俏地把一根滴血红的指甲儿弹到彭怀业额上,似睁非睁的细长凤眼一瞟,抖落徐娘风情无限。
  「两位爷既然是彭爷的朋友,少不得说得到贵宾席里落个座儿——春桃、柳艳、杏红、解语,过来伺候着啊!」
  她一阵风也似地掇着我们进内堂包厢去了。
  随后而来的几位姑娘一个抱琴,一个吹箫,还有两个就坐到我和高非凡身边,带着香香的味道偎了过来,一双素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撩拨着,眼神几乎要把我们的衣服扒光。
  「翠仙听到彭爷来了,正打扮着呢!一会就到啊!」
  说话间,酒菜已经流水价地送上来了,像是不要钱一样。
  我只希望高非凡的银包够付。
  三五巡酒下来,那几位姑娘已经全部放下矜持,笑闹着缠上身来几乎没扒着我们的嘴强灌。
  「高公子,你喝了解语的、也喝了舂桃的,柳艳不依!柳艳也要敬高公子!」
  柳艳已经喝得粉靥生春,水汪汪的一双杏眼一五一十地将眼风送了过去,相比起三位姑娘都围过他那边去,只有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依在我身边怯生生地劝酒的情形,我是不得不感慨一下我们俩的行情果然很有区别。
  而另一边,王妈妈热心地找来彭怀业的老相好翠仙姑娘果然气质动人、与众不同,她不像这边这些姑娘们一样死缠痴赖着灌酒,寒着一张似喜似的俏面,坐下后只拍开了一坛子酒往彭怀业面前一放说一声:「喝!」
  那自知欠人风流债今日须偿的彭怀业就乖乖地与那一坛子酒搏斗去了。
  莫非今天这妓院做东道,酒水免钱?
  我几乎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那渐渐变得索命的黄汤。
  嗝!不好,这些姑娘们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灌醉我们……
  我后知后觉地反省过来,可是已经身子发软,甩不开像八爪鱼一般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再看看高非凡那边,情形跟我也差不多了,他那边的火力可是我的三倍,现在还没倒下也已经是非常人哉。
  只见他红了一张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突然一把抱住我说了句:「你好可爱!」
  然后他的唇在我面前放大,毫不犹豫地空降了下来,抵在我的唇上,就这样压着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高公子?余公子?再来喝呀!」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面红过耳,心跳加速,迷迷糊糊地虽然听到那几位姑娘在不停地叫我们,可是高非凡这么近距离地压着我,我能保持自己的顺畅呼吸就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有空顾及旁人?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高非凡在眼前放大的俊脸——他居然倒下来后还保持着跟我嘴对嘴、鼻子碰鼻子的姿势纠缠在一块——力图克制住自己当众染指他的情绪。
  叫了我们几声不再见有响应,我终于听到头上的姑娘们长吁了一口气放弃把两个醉鬼弄醒的可能。
  「他们可是真的醉了?」
  不其然地,王妈妈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响起,听起来又远又近,我想我是真的喝多了。
  「当然是啊!不然他放着满屋子的姑娘不要,怎么会去亲一个男人,还说他好可爱。」
  另一个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掩着嘴直笑。
  「哼!」王妈妈走过来踢了我和高非凡几脚,证实她们所言非虚后,这才放下心来,冷笑道:「饶你精是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脚水!不过也还真不容易,居然浪费了我这么多加料的好酒!」
  说着,她又忿忿不平地最后踢了我们一下,这才施施然走到颓然趴倒在桌上的彭怀业身边,一杯冷茶浇醒了他,厉声喝问道:「你可是背叛了主子?」
  「我绝对没有……我只是按着主子的交待招了供词,别的一句废话也没说!王妈妈,妳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那一边,彭怀业已经撞天价地叫起屈来。
  「哼哼!你几天牢可坐得真过瘾,天天在街上招摇过市不说,他们居然还招待你上妓院?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受优待的囚犯。」
  我可以想象王妈妈那血红的指甲一定又掐在了彭怀业的身上。而实际上,高非凡虽然嘴上说得凶,可是一直都还没有采用过严刑逼供,难怪彭怀业比较怕她。
  「我怎么敢!」
  彭怀业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种极大的隐忍痛苦的味道,我都已经忍不住好奇想探头一看究竟了,可是高非凡死死地压着我,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他的舌尖悄悄地溜进我的嘴里,细细地辗磨着我的唇舌,勾引得我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别忘了你儿子在我们手上,谅你也不敢真的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我想那王妈妈一定是天生喜欢折磨别人。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吃准了彭怀业有把柄被他们攥在手里不敢反抗,可是却依然先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再说。
  在这个层面上,从某个角度来说,她跟高非凡挺像的。
  「王妈妈,这两个人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总结归纳完他们俩的相似点,那边的三堂会审就已速战速决了。
  一个姑娘指着我们询问处置的方式。
  「先别打草惊蛇,留着他们还有用。今晚嘛……就任你们处置了!」
  王妈妈急着要去什么地方的样子,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出去了。
  剩下的几位姑娘全围到我们这边来,叽叽喳喳得像多嘴的麻雀。
  「杏红,今天晚上妳一直陪那余公子,他就归妳了。高公子嘛……姐妹们,妳们说他有没有可能抗得住我们三个?」
  吃吃的娇笑声竟然带了淫邪的意味,那几个千杯不醉的妖女倒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不停地拿手抚摸高非凡的俊脸。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别人饿虎扑羊般地扛到另一个房间,心里祈祷他还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第二天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在杏红的床上醒来,她早已出去了。
  当然我会睡这么晚不是纵欲过度,而是聊天的后果。
  我在似昏似醒中,不知怎么还记起了以前跟我一块特训一个月时的伙伴李如龙的那句话:『妓院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方便打探消息。』
  于是我借酒壮胆,向杏红姑娘问了很多如何讨好男人的方法。
  有高非凡这等美色在前,被分配到我身边来就已经很不忿了,还要应付我酒后接二连三的蠢问题,当天晚上杏红姑娘就已经出墙而去,琵琶别抱。
  出得门去,高非凡已经带着彭怀业先走,居然也没等我一起。
  而他那种挥挥衣袖不带走一张账单的超然洒脱尤其让我愤慨。
  莫非他是跟彭怀业商量好了赖床的那个人买单?难怪他们不叫我!
  我欲哭无泪地用跟爹预支的全年薪俸才付完昨天的酒钱,揣着空空的钱袋和破碎的心一路问人跌跌撞撞地找回我住的驿馆。
  满腔的冤屈还没路述呢!高非凡见到晌午时分才回来的我,倒先冲我黑口黑面的,活像我有多对不起他似的。
  他可能是宿醉及纵欲过度吧?不然干嘛弄得这么青面撩牙的?我想。
  「你这招『反间计』用得不错啊!我一直都太小看你了是不是?你装成像个傻瓜把我要着玩很有意思吗?」
  一见我,劈头盖脸的训斥就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经由昨夜,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他还老大不高兴似的。
  八成是高大帅哥高人一等的自尊心作祟,因为这进展来源于我的笨办法而不是他想出来吧?
  不过也不至于要这样吧?他喷火的眼睛直射向我,活像要把我烧穿一个洞好掏出我的心肝肺来看看到底有几分真假似的,愤慨成这样!
  「那个……高非凡,其实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如果我真有那超高超强的智能,就不用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每每被他痛贬于前而不敢回嘴了。
  可惜我嘴笨,越说越不清楚,认定自己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被欺骗了的高非凡听不进我的解释,大吵一架后天天到「温柔苑」报到,借酒消愁去了。
  只苦了夹在我们中间的彭怀业,现在还得天天给我们调解搭档之间的小小龃龉,身为一名钦犯,他也未免称职得太过头了吧?
  「余捕头,那个……我们什么时候上京?」
  这天,在这里已经耽搁完了所有的时间早该按程序结案的高非凡又到温柔苑去了,彭怀业安慰郁闷的我半天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疑问。
  「作为一名一上京就要听候正式裁决的囚犯,你还不是普通的踊跃耶!」
  我奇怪地拿白眼看他,他该知道跟我们上京是什么意义吧?
  定下了罪,他就不仅仅是「疑犯」了,势必要承担起自己的罪责,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带着他出去逛街游玩了哦!
  他不珍惜这最后的时间,这么急着找死干嘛?
  我警惕了。
  「余捕头,说到底我也曾经是公门中的一人。因为一时胡涂铸下大错,可是良心却是始终不安的。想我彭怀业一世英名,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果还没胆量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一切,那还是人吗?既然迟早都是要去的,早点定下我的罪责来,也好让我安心。唉……」
  他自责自怨,后悔莫及。
  配合着刚正耿直的脸,十分具有说服力。颇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大好青年凄然走向堕落的现实写照,看得我也一阵心软。
  「高非凡八成是迷上温柔苑里哪位姑娘了,所以才找借口迟迟不肯走吧!给我一点时间去说服他。」
  提起死赖着不走,天天带一身香味回来的高非凡,我也是一肚子怨气。
  上次就算是吵架吧!后来也只是他在单方面发脾气我都没敢还嘴,他至于就这样找借口甩开我天天风流快活去吗?
  我明明是真的笨却骂我装笨,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连一个人真笨还是假笨部分不清?
  借口,都是借口!
  我郁闷地去集市买了大葱,再买了一斤猪肉,还有一袋面粉,再拍了两头蒜。
  路过杂货店又买了一坛子醋。
  别问我想干嘛!我只是打算包饺子,顺便吃吃醋。
  上回在温柔苑问来的秘方,要讨好一个男人就得先捉住他的肠胃。
  我讨好不了一个男人,试着先捉他的肠胃吧!
  在厨房里我拿来了一个盆子,很努力地倒水和面。
  可是奇怪了,我看娘做饭的时候就属做饺子最容易,怎么我连第一步骤的和面都这么困难?
  不是水多了就是面多了,我一把面一把水的倒,结果把一袋子面粉全用完了也还没弄出柔韧得可以捏泥人的面皮来。
  那一大坨面从盆子里溢出来,几乎没把我整个人都包住了。
  「呃……」
  想伸手抹掉脸上的面渣,可是却被飞扬的面粉糊了眼睛,手忙脚乱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放在一边的醋坛子打破了。
  酸酸的味道满溢出来,着实堵得人心慌。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原来有人打破醋坛子了!」
  不期然地,在我目不能视物这当口,门口方向却传来了不无调侃的声音。
  高非凡!他一定是听到东西破碎的声音才赶过来的。
  不过我这一身狼狈、满身醋味的样子……
  跟温柔苑那些香喷喷的姑娘当然没得比啦!
  我既捉不住他的心,也捉不住他的胃。
  我又是自惭形秽又是伤心,赌气也不去理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到案板下,死命地挥手示意他走开。
  「喂,地板上有碎瓷片,你别乱动。」
  他却在间不容发的时候就来到了我身边,一把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拎起来,四处打量着满地的狼籍,啧啧有声地问道:「你原来打算做什么的?」
  「包饺子。」
  还说,不是为了讨好他,我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想吃饺子的话,出门左转第二家蔡记饺子店就有,一文铜钱一个,皮薄馅足,好吃又开胃。」
  他顺溜的口气足以让人以为他是别人家饺子店专门雇来打广告的。
  「我想做给你吃。」
  我自己吃才不这么费事呢!顶多做不好就把面跟馅一块倒锅里煮。
  「喂,没事这么讨好我干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哪一种?」
  他像是觉得我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面团里很好玩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我的脸,试图用我脸上的面粉做出一张人脸模型来。
  「我才没有温柔苑那些姑娘们那么会献殷勤呢!她们一定想强奸你!」
  我冲口而出,然后止不住后悔。
  他是高高在天上飞翔的鲲鹏展翅九万里,我算什么?
  「好酸的口气!可是啊!她们没有一个会亲手给我包饺子的呢!」
  他终于把黏在我眼皮上的面团捏开了,明亮的眼睛跟我近在咫尺地相对,笑着说道。
  「我就算亲手做了……也做不成。」
  我泄气地看着满地狼籍。
  「有啊!眼前不就有一只好大的饺子?包着一大团人肉馅,让我想咬一口怎么办?」
  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亮闪闪,是我曾经熟悉的那种色色的却又带着热切渴望的奇怪欲望。
  「你……你想干嘛?」
  我口有些干,心有些虚眼神里有一些期望。
  「吃你亲手包的饺子喽!」
  他刻不容缓地把我打包带回房,跟着就将我沾满了面粉的衣服向下剥。
  「这么大个饺子,醋可要沾得均匀一些才好吃。」
  他找来了毛巾和水,蘸着就往我身上抹。
  拧干的热毛巾粗糙而带有奇怪的毛刺感,抹得我痒痒的,酥酥的,却又很舒服。
  是因为心境跟之前完全不同了的原因吗?
  我这次不等他一步一个命令地叫我做这样那样,而是主动地伸手把他的头揽抱了下来,大着胆子吻上了他的唇。
  「你有胆子敢点火,就不准半途而废!」
  他的眼神倏然一暗,马上又爆发出灿烂热烈的光芒,像是一小簇火苗被风吹了一下,闪忽了一会儿后烧得更旺了。
  「嗯?」
  我被那火热灼伤,才惊觉想躲,可是他的手已经抛开了毛巾,直接地向我身上摸来。
  「高非凡……」
  「嘘,别说话,腿再张开一点。」
  有过上次的经验后,他驾轻就熟多了,不出三五下搞得我欲火焚身,只能无助地搓动着双腿期盼那难熬的开拓历程尽快结束。
  「你上次说我可爱,是不是真的啊?」
  尽管他不想听到我叫床以外的声音,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还是想追究真相的。
  「我比较喜欢你左边的乳头,觉得它更可爱一点。我们试试看,我一用力捏它,你就收紧后面。」
  他答非所问,挤身加入我之中,鱼水皆欢,共效于飞。
  「啊……你……不要再用力捏、了。」
  我讨厌自己习惯性听他使唤的身体,竟然很老实地按他说的,每被捏一下就条件反射地收紧了后穴,让身在其中的他快乐无比,所以他揉捏得也愈发频繁。
  「嗯……高,慢点……我跟不上……」
  天啊!他这几天到妓院去吃了十全大补丸吗?这么勇猛的进攻,活像一头被关了好几天后释放出闸的猛虎。
  「高……」
  到最后,我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随着他摇摆。红肿的乳头、亢奋的欲望,他刻意让我看在眼里。自己的丑态都成了催情的辛香料。
  「是啊!有些时候我是觉得你挺可爱的,傻得可爱!」
  最可气的,在我欲仙欲死已经分辨不出说话人的诚意跟真伪的时候,他才轻轻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气死人的答案。
  「高……你!」
  「射给我看!快!」
  他不再让我发问的机会,套弄着我的左手用力一握,直逼得我尖叫着释放在他手里之后,也满足地在我骤然夹紧的洞穴中达到了高潮。

第九章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第二天我瘫着腰从床上挣扎起身的时候,两腿还直发软。
  可是高非凡却心情和胃口都很好的样子就着我的一副惨相吃饱了早餐坐在桌边剔牙。
  他还说要打算从今往后对我进行体能特训,免得说出去都嫌我丢人。至于他会个会在计划进行后的几天就跟爹一样对我放弃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跟他讲。
  趁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我不失机地把彭怀业提出的回京要求向他委婉提起。
  本以为他的个性就算吃了我的也绝不手软,极有可能不同意的,没想到他倒没说什么,一口就应承下来,太过爽快的态度反而让我不敢置信。
  「那个,你不要去温柔苑跟别人告别一下?」
  该说他是薄情呐还是无情?
  「不用啊!你的醋昨晚还没喝够啊?我去只是为了办案。多亏你牵制住他们的视线,竟然还真的有人会相信你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直打跌,「而且,昨天我已经收到俞湘君的秘信了,他证实了我想的不差,是时候该收网了。」
  他笑够了,换回正经的神色,说出决定我们可以回京的重要情报。
  「俞大哥的秘信?我怎么没见到?」
  昨晚?秘信?身为一名尽忠职守的捕快,我怎么可以这么后知后觉?
  「当然啊!就在昨晚你叫着说我再不放开你就会死的时候……他不太方便进来,只好飞镖留书给我。」
  他不怀好意地取笑,促狭的笑容成功地让我想起了昨晚的痴态,一下子闹了个人红脸。
  不对,重要的是,俞大哥难道也看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那个……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他?
  我含羞带怨地瞥了一眼高非凡,结果他的眼神一下子闪亮起来,不怀好意地靠近,热热的鼻息触动我的敏感。
  「别又来了!你刚刚已经吃过了早餐!」
  昨晚他用「我还没有吃够」这种借口已经重复了很多次类似行为。「食色,性也!」孔老夫子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导致多少英伟男儿把食欲与性欲混淆,可我从来没见过有高非凡混得这么彻底的!迟钝如我都知道必须得制止一下他的良好胃口,避免自己劳累过度有一天沦落到只剩一层冰肌包着玉骨,又抑或得用轮椅代步。
  「可是我不介意享用一下饭后甜点啊!」
  然而高非凡的个性就是强硬、霸道、为所欲为的本领高人一等,三下两下就已经把残兵败将的我擒住,邪笑着压了上来。
  「高非凡,能不能打个商量……我才刚刚吃饱,你这样压着我的肚子会很难过……」
  饱暖思淫欲啊!古人诚不欺我!可是睿智的占人怎么就没想到,吃得圆不溜溜的肚子做那种嘿咻嘿咻的事情也是很辛苦的,万一不幸压得太用力,肚子里的食物被挤出来怎么办?
  高非凡被我认真思索这一问题的表情打败,笑得不可抑止地从我身上爬下来,同意把这个问题留后处理。
  眼见他要离开我安全距离一丈以外,我突然想起盘算已久却羞于启齿的第二个要求,赶紧叫住了他。
  「高非凡……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的口袋那天在被温柔苑刮空之后,一直元气大伤。
  可是既然高非凡已经同意回京了,有一件事还是必须要办的。
  那就是我起码也得买些当地的土特产回去孝敬一下我的妹妹,不然前景堪忧。
  「行啊!」他倒爽快,一扬手掷了一锭十两纹银过来,也不问我干什么。
  「昨天你让我还算满意,这锭银子的十分之一就是付你昨晚的费用,多的你也先拿着记在帐上,下次继续。」
  活脱一副有钱瘟生大螵客的模样,恨得我牙直痒痒。
  不过他说下次继续……那么这锭银子还够他再买我九次……
  是该为自己沦为心上人买欢的对象而伤心,还是高兴于有跟他亲密接触的机会呢?
  唉,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他要我我不要他的时候,绝对是听他的。
  我要他他不要我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是听我的。
  所以,听天由命吧!
     ◇     ◇     ◇
  回程的路上,高非凡对我堆了满旮旯的杂物嗤之以鼻,暗自后悔不该给我这么多银两挥霍。
  事实上是我怕他提早要钱回去把人退货,所以一咬牙索性一次买光强迫推销。
  幸好当初载我来的那辆马车还在,加减改装了一下权作送囚车充为公用,使得我给爹娘还有妹妹买的礼物也得以运送。
  一路上看高非凡虽然扬鞭赶路但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不得不奇怪他那几天到底发现了什么,似乎对破案很是胸有成竹。
  不过我们还有一招厉害的隐棋俞湘君埋伏在暗处听候调遣,就算是我也觉得天底下没有他们连手还办不了的案子。
  出城的时候,他的老朋友镇西王还特地送了我们一程,临别孜孜以诲:「高老弟,我还是那句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要你有想飞的心,青云直上未必是空话。男儿立世便当轰轰烈烈,就算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也是何其荣耀!本王惜才之心末死,只盼高老弟不要令我失望。」
  「王爷,高某谢过王爷知遇之恩。然而世人更有常有的一句话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巨尺竿头更进一步固然很好,可是若再向上,则要知进退。否则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只因前方已无路。」
  高非凡一笑回他,两人也下知道在打什么哑谜,我看那王爷脸色一变再变,很担心他一怒之下,下令让在场的军十将高非凡格杀——虽然高非凡的本领很强没错啦!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一个绝对会变成拖累的我——然而王爷毕竟是有气度的,最后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我坐在马车上看高非凡挺直的背影,这几天来渐渐嚼过他们那一番对话的意思来了。
  说实在是,我真的喜欢高非凡。
  不仅因为他长得帅气、是个认真的男人,还因为他理性的思考里有着「知进退」这难得的谦逊。
  他是很嚣张霸道没错,可是再狂也没狂过老天。
  他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万物因循有道,报应下爽,冥冥中自有一只神明之手在主持着世间公道,不可违抗。
  所以他选择了当捕快,维护世间真理,匡扶正义。而不是去做一个野心家,把所有阻止他高飞前程路上的阻碍全部铲除。
  一口气疾驰出了沧州地界,高非凡回望远处阴霾的迭迭云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车内,坐在我身边戴着手铐脚缭的彭怀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风起云涌的天际,也微微叹了一口气。
  高非凡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下回,却跟与他心有戚戚焉的彭怀业攀谈起来:「彭统领,你也是个上过沙场的将士,还是昔日镇西王麾下的一名勇将!但你须知兵祸之苦,更惨甚无为之君!皇上年纪街幼,自是没什么作为,与战功赫赫的破掳王爷比起来简直无可比拟。可是万一起兵作乱,会有多少妇孺儿童无端受此祸害,彭统领只爱惜自己的孩子却不念及其它吗?」
  「高捕头,你是个明白人,我知道您的意思,明人也下必说暗话!这段时间你们设计陷害我,我也没说什么。这个情你领是不领,我也不去计较了。对我而言,小宝是我彭家的独根苗,若他出了事,彭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不会瞑目。这件事我做到主子尽忠,虽然对仁义虽然有所亏欠,但我却不能将最后的孝道也失了。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这样的罪名我承担其半数已经不负重荷,全数承担则是我所不取。我们各尽其道,无话可说。」
  彭怀业虽然脸色苍白,却仍能侃侃而谈,一字一句,把自己的立场摆明,倒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汉子。
  「彭统领此言差矣!你所之忠,为一人也,而非忠君!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帅土之兵,莫非皇卒,你忠于逆,反而叛君,你的『忠』从何谈起?更何况会拿属下子女要挟的主子,真的值得你卖命吗?至于其余的『仁』、『义』、『孝』……我与你打个赌如何?三天之内,我把你儿子完好无损地送回你身边,你就要把事情的真相一一告之,并上堂作证。这样,你非但摆脱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仁义也并无亏欠,成全你的名节,你以为如何?」
  高非凡豁然回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极具理义的说词让彭怀业陷入了沉默,想是内心正激烈挣扎着,又或是认真咀嚼高非凡所说的忠义仁孝之道。
  听到高非凡这么有把握的跟人定下睹约,我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临行前他要我画小宝相貌的用意。
  他一定是把那张图拿给了俞湘君,让他留下来,在我们走后敌人放松了警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孩子救出来再与我们会合。
  这个道理跟他与我大吵,让所有人认为实行怀柔反问计的人是我,自然而然地把目标放到我身上后,他才方便另行调查的道理是一样的。
  我们既然要走了,藏在彭怀业背后的正牌王子自然也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而隐匿在暗中的俞湘君正好行事。
  这一下计中有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无意中起的头,竟然能让高非凡利用,制造出这一连串的延生后续,我实在想不佩服他的能力也不行!
  「喂,你不要这么一脸花痴相地看着我,小心我吃了你!」
  大概是我直接的目光骚扰太过明显,拐了个弯瞅个彭怀业看不见的角落,高非凡狠狠地掐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吐出这样的威胁。

  三天后,我们在约好的地点等到了俞湘君。
  他果然不负众望地把彭小宝给救了出来,那机灵的小鬼头眼睛滴溜溜在两大名捕之间直转,对高人一副高山仰止的乖乖样,直软声央求着要拜师以后他也要当大捕头。
  可恶,就是对我毫不客气地呼来喝去的!我也是捕头啊!
  既然小宝救出来了,估计不久沧州那边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失误,为了挽救他们的阴谋不被揭发,势必会派人来截杀我们。高非凡与俞湘君商量定了,反正俞湘君一直隐在暗处,身份并未暴露,他带着彭怀业及小宝乔装先走,我和高非凡仍是按原计划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诱敌。
  不知道为什么,高非凡执意打算跟我同路而撇开所有人的样子总让我联想到一个危险;的方向。
  本来他们的讨论并未避开我,可是我一想到俞湘君极「有可能」知道了我和高非凡之间的情事,见到他总是面红耳赤的,浑身不自在。
  「我说……」他们的作战计划商量停当,俞湘君带着摇身一变成了小姑娘和大妈的彭氏父子,临行前突然极具深意地叫住高非凡,看看我,欲言又止。
  「你应该知道湘泉对你的感情吧?本来他任性地加入六扇门,我是打算让他跟我一起办案的。可是他自从见了你之后,就一心要跟在你身边……」
  这位冷艳的俞大哥每次不自在的时候就是提起自己的弟弟,低低的话语顺着风,偶然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知道!」高非凡展颜一笑,语气里不胜唏嘘:「可是他到最后并没有相信我。」
  「那么,现在你可是找到了你一直想要的,一生不变的搭档?」
  俞湘君苦笑着,隐痛的表情一闪即没,又看了看我,神色古怪地等高非凡的答案。
  难道是在说我吗?
  我警惕起来,支楞起两只耳朵听高非凡的答案。
  「我……」
  「呼——」一阵北风吹过,硬生生把他的话半空中拦劫了去,让我徒呼荷荷。再回过头,俞湘君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带着彭怀业及彭小宝离开了。
  单薄的背影像足被风吹走一样,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他对他弟弟真好。」
  我搭讪,心想怎么套高非凡刚刚说的话。
  「你最好不要跟那个恋弟托扯上关系——一见他你就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
  结果高非凡却极不给我面子地冷哼了一声,粗暴地把我拽上马车,杜绝我再次发问的机会,一刻也不停留地奔赴各自的前程。
  中途,没有了其它人的打扰,高非凡趁机把那十两银子的帐连本带利地从我身上讨了回来。
  不过比较不幸的是如他们之前所预言的,沧州方面层出不穷的杀手也盯上我们了,然而高非凡的个性是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在乎让死人知道我们俩相好的秘密。紧张刺激的回程我俩平均分配各占一半:他觉得刺激无比,可是我却紧张到快得圆形脱毛症。
  比较夸张的一次是他在客栈里压倒我后,做到一半有两个鼻血狂流的刺客从帐顶上掉下来,当然很快也就让高非凡灭了口,可是这一事件的影响非常深远。从而导致以后我在床上不管是跟他吵嘴、赌气、冷战的时候,只要他一说:「我像是听到有什么声音……」就立刻条件反射地向他怀里投怀送抱,一点生气的立场都没有了——护住头脸要紧!光臀让人看到没什么,没人能从屁股上认出我来,但这张没准会让爹娘蒙羞的脸还是丢不得的。
  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金陵,我已经被他调教得他靠近我身边三尺范围内就自动脸红,并且再也不敢目有斜视去分心看别的男人……当然女人也在他排斥的范围内。
  「高……非凡,你不是说要回衙门吗?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由于一路太过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风波尤在,尤其是对我的影响力还很大,我想我还是不要跟他一同出现在爹娘面前的比较好。
  不然就我这种老实的反应和个性,八成娘一见到就知道我和他之间有鬼。
  尽管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高非凡,可是把这件事对家人明白地说出来会不会得到支持,我心里也没底。
  「就你这种回家还会迷路的个性,有人送不是应该巴不得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想让我见你的爹娘?」
  高非凡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盯得我一个劲的颤抖,就像是兔子看见狼,老鼠见了眼镜蛇,天敌系的食物链中又新增加一种。
  完了,被他发现了!而且像是误解了什么?
  「走,我送你回家。」
  然而高非凡一向很擅长把快乐建造于我的痛苦之上,一把捞起我的脖子脚步一转,径直拐向回我家的方向。
  「高非凡……你真的不考虑先回避一下?」
  临进家门,我垂死挣扎,尽管知道早晚纸包不住火的事情还是会泄露,可是晚死总比早死好的鸵鸟心态让我选择了冒死进言。
  「你废话真多!」
  然而所谓死谏就是一开口说话就死得比较早的那种,高非凡一个不耐烦,直接把我压到门边的大树上灭我的口。
  「呃!不要!」
  看着他碾压下来的唇,我惊觉这里离危险得不得了的危险地带实在太近,本能地闪避了一下,结果下小心咬着了舌头,血花四溅,瞧起来满嘴鲜血淋漓的情形是蛮恐怖的。
  高非凡只是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冷笑道:「好一个节妇烈女!你居然情愿咬舌自尽也不肯跟我在你家人面前亲热啊!」
  大概是刚才的吵闹已经惊动了室内,「呀——」一声我家的木门开了,而且好死不死,先出来探个究竟的就是我那全天下最值得敬畏的妹妹!
  老天,您真的不站在我这一边吗?
  被人捉奸在场,尤其是我还大半个身子挂在高非凡身上,铁证如山!
  我不禁浑身发抖,鸡皮疙瘩也快乐地出来跟它们久违的女主人打招呼。
  「哥——」
  妹妹难得地忽略了我为亡羊补牢而颤抖着双手奉上的礼物,扑上来就抱着我嚎啕大哭,一边用她的粉拳不停地朝我身上捶打着。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孝,父母高堂还在,还等着你奉养,你就这样去了,可叫我怎么办呀!」
  我感动了,原来一直以欺负我为乐的妹妹还是很有兄妹爱的!
  我一直都误会她是因为娘见我生得傻了,分外地疼我而有一些妒忌。
  我实在人肤浅,太不配做她的哥哥了……
  感动了好一会儿,我发现了两个现实。
  一是,我还没死。
  二是,她打得我好痛!
  「尾尾……偶……」(妹妹……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没什么大碍,可是被咬着的舌头转动不人灵便,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
  「哇!哥开始交待遗言了,不可以,我绝对不可以让你就这样放下了这颗心、咽下了这口气,闭上了这双眼!」
  随着这高亢的叫喊声,她兜胸而来的一拳正巧打在我膻中穴上。
  我头脑一阵晕眩……
  终于可以晕过去了!
  我欣慰地想。
  不然我本来还好好的没事,打也要被她打死了。
  谢谢老天。
  高非凡从头到尾神色占怪地瞅着我们这对兄妹,不过倒还算有良心地接住了我即将倒下的身子。
  再醒来,已经满室黝暗,夜色深沉。
  大厅里伴着饭菜香味传来的辉煌灯火和欢声笑语勾起我寂寞的肚里馋虫。
  于是我挣扎着爬起身,循着香味散发的地方走去。
  「你瞧,我就说福儿到了晚膳时间就会醒没错吧?」
  越过食物的视线,我像是看到高非凡身边有一个貌似我母亲的妇人在巧笑倩兮,殷勤待客。
  「师母真是料事如神!」
  高非凡习惯性地对付我的呆滞,顺手拉了张椅子让我坐在他身边。
  「福儿!你……你们……唉!」
  这壁厢,还有一个貌似我爹的人物虎目含泪,一脸悲愤莫名的神态看着我相高非凡并肩而坐,语重心长。
  「哥,你还发什么呆啦?你回家了!还带了你老公回来!刚刚他已经说过你们的事了,娘很高兴爹很伤心,不过娘已经说服爹爹难得把你这滞销货送出去了今后半世无忧衣食无碍办案有人罩着捅娄子有人顶缸整体盘算下来我们余家有赚不赔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爹就不罚你跪祠堂了一会儿你和高大哥去给祖宗牌位上香!」
  还是妹妹经验老道,一边心直口快地给我解释目前状况一边又一个狠狠的爆粟朝我敲来。
  不料,中途却被高非凡拦截的怪手挡了回去。
  「抱歉,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说着,他伸出来的手甚至卑鄙地没有收回,就顺着妹妹的原定轨道给我脑袋上来了个狠的,直敲得我惊跳起来,魂魄归位。
  「高非凡,说过不准打我的头,会变笨!」
  我哀怨地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达成协议的他们,只不过换个欺负我的人而已,实质上有区别吗?
  然而高非凡英俊的面颊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我,仅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明:「你没有说变笨的资格」。
  「好啦好啦!孩子们都别闹了!福儿,没想到娘居然要先对你说相夫经,以后你就要听非凡的话啦!非凡啊!我这儿子笨是笨了点儿,不过人还是很漂亮可爱的,脾气也好,你可要好好地疼惜他。」
  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含着一口娘喂到嘴里来的蜜饯莲子,听话地点点头。
  「福儿,你是真的下再考虑一下,呃……我也不是说高非凡有什么不好……可是他毕竟是个男……」
  爹含泪对我做最后的劝诫,顶着六道椎心刺目的雪亮目光最终还是没能达成强硬反对态度。
  所以我就说嘛!我家的事一向由娘做主。
  「高大哥,我要红包红包!」
  妹妹小慧那个爱钱鬼唯恐天下不乱,明明我就给你买了那么多礼物的说!而且那些买礼物的钱也还不都是高非凡出的。
  「下次送你豫州产『金玉满堂』。」
  高非凡对此的响应是浅浅的拉高了嘴角,成功地把口水差点流下来的妹妹打发掉了。
  哈,他是欺负妹妹没去过豫州呢!那个叫什么『金玉满堂』的名产听著名头不错,其实只是一道农家菜——红心地瓜干!
  妹妹居然也有上当吃瘪的一天!
  或者应该说,高非凡整人的手段其实比妹妹更加高明?
  也许我该更担心的是出了虎口义入狼窝的我的下场?
  「咳,闲话休提。非凡,你开始说了这次去沧州查囚犯逃狱一事又有了新的进展,你打算如何应对?」
  显然自己也发觉了自己对家事毫无办法后,爱国爱民的爹开始关心国家大事。
  「我已经调查过了,此事幕后主谋十有八九可以肯定是镇西王。而他唯一动手的契机只在皇上大婚当日——太祖曾立训,凡封王在外的皇族,非奉召不得入京。但皇帝大婚对皇族来说是何等大事?而且皇上大婚之后便要亲政,于公于私,他都有动手的理由和机会了。」
  高非凡立刻配合地转了个向,与我爹商谈起这桩错综复杂的案件来。
  「如此,我们既然伺机在先,却引而不发,待得他在大婚当日牵一发则动全身的时候一举擒获,人证物证俱在,谅他就算是一堂堂皇族,也无法为自己的逆行脱罪。」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那担任刺客的五名人犯都各有所长,并且可以说是顶尖一派的高手,到时候引起骚乱,我担心警卫的人数会不够用……」
  没想到我一泡尿撒出这么大的案子来,爹忧心忡忡,只怕事败垂成。
  「此事倒是不宜让太多人知晓实情,谨防走漏风声。民众的治安方面由禁卫军负责应该足够,倒是要从六扇门中精挑几个好手,安插到近侍中去,以确保皇上的安全。」
  高非凡在办案时神采飞扬,如果他收敛那种张扛霸道的脾性,当真是一个成就在我爹之上的捕快奇葩。
  可不是有一句俗话叫「狗改不了吃屎」吗?也幸好他这脾气不改,所以他才有自知之明,没听从镇西王挑拨,叛我爹爹取而代之……
  「哎哟,痛!」
  他们不是好好地在商谈破案大事,我也乖乖地在一边发呆没去打扰,干什么又敲我的头。
  「看你那神态就知道没在想好事,狗嘴吐不出象牙!」
  高非凡拽拽地丢给我一个解释,其实在联想到某种动物的一致性上,他倒跟我蛮像的。
  总之,事情就敲定在皇上大婚当天,我们针对敌人的阴谋布下一面反阴谋的天罗地网,高非凡、俞湘君、我爹和几个六扇门的高手,都被安排入近侍队伍里去,随时候机而变,以防不测。

第十章

  鸳鸯五珍烩、香辣母子蟹、樟茶炖肥鸭、双色芙蓉蛋,糯米甜酒汤、水晶粉蒸饺、红沙豆馅饼、桂花枣泥糕、莲子同心酥……
  我怎么不知道皇帝的大婚其实是一场盛大的飨宴呢?
  这些好吃的东西流水价的送上,足足摆了十里长的宴席!
  「坐下,把你的口水吸回去!」
  在我身边的高非凡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很警觉地先喝斥我以防患于未然,一记必杀冷眼放过来,立时让我正襟危坐,不敢再去肖想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美食。
  没错,眼下我正穿著龙袍,戴着龙冠,坐在那又硬又冷还偏要雕龙画凤凹凸不平的龙椅上(居然还有人要在这个时候嘲笑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一脸僵硬地冒充着真龙天子,出现在婚宴前的祭天大会上。
  本来按他们的计划,是没有我插一脚的份。
  可是最终的关键在于,在大婚当天皇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问题,无论如何都要求找一个身形类似的人代替皇帝出现在大众面前,巡宗庙、祭天坛,以免乱中出错(当然回到宫里的拜天地及入洞房就没别人的事了)。
  找来找去,低人一等的我雀屏中选,让我不仅纳闷这皇帝老儿莫非是个侏儒?大婚当即,怎么说也是个成人了吧?只长我这高度!?(后来才知道要大婚的皇帝才今年芳龄才一十四岁,比我还小着两岁,简直残害国家幼苗!)
  高非凡和我娘本来都不同意让我冒险,可是一来太后钦点;二来我那忠君爱国的爹觉得为吾皇万岁而死万古流芳,难得地坚持发作了一下我家好久都没振兴的父权,于是我就这样被送进宫,正牌的皇帝还没见着,就先被一堆宫女蜂拥而上,这个弄头发那个换衣服,还没等我有空闲参观一下皇宫,吉时就已经到了。我立刻被架上一个很金碧辉熄的步辇,喧天的锣鼓声中到达几乎可以用高耸入云形容的宗庙之前,一步一个指令地从那八百多级的天梯跪上去再拜下来,然后就是我隔着龙冠上的重重珠帘向外窥探满桌的美食吞口水的生涯的开始。
  敢情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打白工!
  难怪那个小皇帝这么聪明地躲在宫里不出来了。
  唉……
  看着满地趴跪的膜拜人群其实蛮无聊的。人们盲目地崇拜人造的神,甚至不辨认这神柢的真伪。
  我下意识地去看广场左后边上那一个巨大的石人像。
  据说那石人也是一尊地神,它头顶着托盘,就是专为给天子承接来自上天的雨露恩惠,以恩泽万民的。
  「你老实坐好,不要做这种奇怪的表情动作好不好?万一全天下人民对皇帝失望怎么办?」
  高非凡终于同意让一个近待小太监给我端来一盘糕点,在严格的检验查毒之后。
  我管他!一早连早膳都没时间吃,一直被指使着忙活到了现在,谁跟我抢吃的我跟谁急。
  震天的锣鼓响起,祭祀之舞的伶人们舞入人群,引起一阵骚动。
  祈天拜地,古老的音乐旋律带着魅惑人心的节拍,舞者们舞出天魔之姿,留驻过往神灵的脚步,祈祷他们能给这个国家无上权力的表征带来祝福。
  「是不是这个舞完了就可以走了?」
  一直面目僵硬地坐着,比跟爹学站马步还累!
  「接下来还有军队检阅。嘘,镇西王来了。」
  作为领军的将领,破掳王爷轩辕淳和爵位在他之下的将军们都聚集在长长甬道的另一端等候。
  他目光如电地向这边看来,我下意识地朝高非凡身后缩了缩。
  隔得这么远,我头上又戴了刻意混淆视线的垂珠冠,不会被他一眼就看出破绽来罢?
  「下去接受祭司的圣水祝福。」
  场中,那舞到白热化的盛大阵容层层叠叠平地立起一道人墙,最顶上一人戴着银色面具,表情神圣庄严,白衣如雪,手持圣杯高举过顶。
  杯中所装之水,就是刚刚汲自那广场边上的石人手上托盘里的圣水——那么高,想必是在背后用梯子爬上去汲水的吧?
  既然高非凡他们都判定破掳王爷的当众行刺是在下一个阅军节目中才比较方便进行,这些只会跳舞的伶人应该没什么危险。
  我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独自走下高台,靠近那五层叠起的人墙下,仰头准备接受从天而降的圣水——据说有资格接受神之祝福的人只有皇帝老子一个,自然所有的侍卫宫女都离我远远的,生怕水星子溅到他们一点,担上擅自分享掉老天恩赐福份的罪名。
  「轰——」
  满天飘撒着奇幻颜色的水珠纷扬而下,我正感觉这水的颜色有点奇怪时,有刺耳的尖叫声自人群中传来:「圣水有毒!」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当然,这响声不是从天而降的水珠发出来的。而是在杯子开始倾倒的同时,左侧的石人居然被人一记轰倒,巨大的身躯向我这边倾压下来,同时在石人后跃出一条灰色的人影,一双铁掌保准我如果避停开被压成肉饼的命运也逃不离死神的魔掌。
  右边有一道耀眼银色光芒呈十字星形放射而来,迅疾无比,截去了我右侧的退路。当然也有一条红色的人影逐光而来,以保一击不中,灵活应变。
  而后面……铺天盖地而来的一团黑雾嗡嗡有声,似乎有一个大军团的蚊子降临,定睛看去,却全是细细密密的暗器,青光点点、飞花做雨,雨雾里一条淡淡的青影似隐似现,好一个要命的背深深雨蒙蒙,安全大后方颐时变成危险第一线。
  辣手毒夫仕子梓,开碑手秦如来,飞天狐狸李段,子母连环镖唐承器同时现身发难,这一下事起仓促,面向人墙的我前无去路,入地无门,上、左、右、后一时间全面受敌,插翅鸡飞。
  「小常!」
  「福儿!」
  「余福常!」
  几个熟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一片呼喝声又惊又喜——
  喜的是镇西王果然没发现这个皇帝是假的,既然计划已经引动,真命天子的危机解除,诱敌之计成功。
  惊的是行刺居然超乎大家意料的提前发生,立时让我陷入厄运,亲朋好友们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救我。
  「嗖——」
  「咚——」
  「叭——」
  各种奇怪的声响四面八方涌来,而我,只来得及两眼瞪得铜锣大,动弹不得地凝视着头上渐渐加重死亡的阴影。
  「余福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听在耳里最急切也是最近的却是高非凡的声音,也许是他腿比较长,所以抢在所有人前面赶过来了吧!
  「呼——」这个时候偏生老天也要来凑趣,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的几乎没迷了众人的眼。
  「福儿!」
  昏天暗地中,不知怎么地,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撕心裂肺。大约因为突来的大风让他已经看不真切场中的情形,也无法下手及时救我。虽然他觉得我为皇室冒险是无上光荣,可到底不想我的小命在这里玩完儿。
  「小常,我会为你报仇的!」
  呸!小蓝虽然我是很感谢你的心意……
  「余福常,我不准你死!」
  众多精彩纷呈、纷至沓来的临别赠言中,高非凡语气还是一样霸道,不过多了几分气极败坏。似乎……近在耳边?
  「哇啊哇啊!」
  一片混乱中,身处混乱中心的我模糊感受到了,因为刚刚那一阵大风,把本来应该垂直降落到我头上的毒水吹向了轰立着的人墙,引起惨叫一片。
  那毒水毒性好强,顿时就只听到滋滋皮肉灼伤的声响。轰隆一下五层高的人墙从中折断,原本跟我如花隔云端的美人儿纷纷从天上掉下来,恰好迎上西南面发来暗器及追魂十字镉,一下子我而前竖了好多人肉盾牌,闹得始作俑者手忙脚乱的。
  而原本无人能敌的东西的倾倒巨人石像,却被及时赶到一双铁手擎天柱似地托住,仅有在它顶上石托盘里剩余的水「哗」的一声正中原定目标——把我淋成一身落汤鸡。
  关键时候挺住了万众披靡的人间凶器的灵魂人物,正是鹤立鸡群的高非凡!
  我就知道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子顶!
  「你还发什么呆?还不快逃!」
  他只有一双手,而且目前挣得虎口破裂,鲜血长流。不过刚刚危急的局面缓得一缓,我伟大的援军队伍们就勉强赶上这场足以加载史册的叛乱了。
  大风过去,场中立刻就有了新的变化。
  我爹一双铁掌迎上了开碑手秦如来,俞湘君在与辣手毒夫杜子梓做技术上的切磋,小蓝用他抢接府卫公门饭的绝枝迎战子母连环镖,住我家后院六扇门公认的飞毛腿冯伯伯只好跟飞天狐狸李段玩捉迷藏了。
  以我为中心的安全区域不断扩大,「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句成语在这里还算蛮好用的。
  确认我的安全无碍后卸下肩上重担的高非凡杀入人群——估计他已经一肚子怨气迫不及待要找个倒霉鬼发泄了。
  当然阵容最为强大的御林军队伍在这恰当的时机也参与了演出。
  一场激战过后,我看着身边的人群或多或少都因「忠心护驾」而挂了彩,而我却连一点小皮都没磕破,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而场外,目睹刚刚的无可逆转、千钧一发到现在奇迹般地毫发无伤的民众们,早已跪下对我膜顶礼拜,直呼:「皇上洪福齐天!」
  「呼!逃狱的四名死囚都拿下了,还差一个狗头军师凌百计。不过此人心计虽毒,却是个儒士,完全不懂武功,现下他的攻其不备的计策被破解,所有从案人员已经被擒获,估计造不成太大伤害了。」
  打扫战场,清点完毕,战果尚属喜人。
  美中不足就是这一场叛变中捉不住破掳王爷的破绽(也许在这方面我们还是不得不佩服凌百计使计的周全),所以现在他还好好地像个没人事儿一样站在一旁,虽然脸色难看但仍虚情假义地表达了他的关心,并字字带针地企图当众揭穿我的冒牌身份。
  然而解决掉了那几个作为心腹大患的凶悍死囚后,这一切都并不太重要了。
  听到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皇太后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破例开恩准许我们参加接下来在内殿举行的婚庆大典。
  于是我在换好了一身衣服后,终于有幸目睹当今圣上的龙颜。
  「呜,朕不要成亲!」
  就在我引颈以待、以一个曾经的冒牌身份渴盼一见正主儿的时候,一个裹着耀眼明黄、粉团也似的玉娃娃在一群内待的追逐下跑了进来,好死不死地与我撞个正着!
  好……好可爱的孩子哦!
  虽然一身庄重的龙袍给他带来了几许华贵气势,可仍不掩其本质。圆圆的娃娃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初生小鹿,雪白粉嫩的肌肤水当当的让人简直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搂住他,保护性地面对一群看起来气极败坏的内待太监们。
  「皇……皇上!太后已经吩咐下来了,今儿个您无论如何都得拜堂。」
  领头一人实在很有逼良为娼的架势,尤其是对着这么一个嫩稚的可爱娃娃脸美少年。
  他听到,小鹿般的大眼睛快渗出水雾,更是紧捉着我不放。
  关于这场婚事的内幕我也略为听说了一下,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皇太后亲生的,她甚不放心,亲自从娘家的家族里挑了一个姑娘入主东宫,难怪她会这么积极支持这桩婚事,就算知道有危险也绝不想延期。
  唉,所以说,皇权争斗可是害死人的哩。
  「吾皇万岁万万岁!」一见到他,廊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爹赶紧地拉了我一把,结果导致我以衣袖被皇上紧抓在手里的姿势非常困难地对他三叩九拜。
  「朕不要……不要啊!」
  由于他捉得实在太紧,最后统领太监不得不叫人斩断了我的衣袖才把他架进去,他哭闹不休的声音仍缭绕在耳。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
  毕竟他才十四岁,正处于对男女关系懵懂未明的阶段,这时候的男生都应该很下意识地排斥女生(我就记得我那时候对妹妹怕到不行),这种时候却要他与一个女子天天同床共枕——尤其听说新娘子比皇帝远大着三岁——实在是一种不人道的酷刑。
  我无限怜悯地看向内殿,思量要如何救助他,结果高非凡立刻会意,顺手割断了我完好的那一边衣袖好让我左右对称形成另一新颖服饰,一边很不满意地当众对我进行暗地里的威胁:「你不准给我生事!哼!才第一次见面就想跟皇帝断袖问情啊?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
  我汗,他也未免把《史记.佞幸传》读得太熟了吧?
  刚刚的风波立刻被拋到脑后,进到内殿,刚刚还敢哭叫着说不成亲的皇帝面对太后威仪也不敢反抗了,委委曲曲地站在阶下,手里还拿着我的半截袖子频频拭泪。
  文武百官站了一殿,就连有重大谋反嫌疑的破掳王爷都位列其中,我们的位置却是在大殿的最未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
  听得礼官一声「宣——」后,鸾环叮当的声音由远而近地响起,一盛妆打扮、拖着八幅红绫裙裾的女子在宫女牵引下袅袅婷婷走火。
  大红的盖头掩去了她的面貌,让人感觉其实任何男人的婚礼都像是一场赌局中未揭开的盅——你永远不知道蛊盅里的内容。
  爹和高非凡等有经验的捕快留神看她的脚步,莲步款款,摇曳生姿,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各自放心。
  小皇帝哭丧着脸迎接高他大半个头的新娘。
  一步,一步,近了……
  「等一下!」
  刚刚新娘从我身边走过,我心头毫无根据地闪过一丝预警。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她身上藏了百合香,芬芳馥郁得超乎想象,可是在那其中,仍有一股极不协调的清淡墨香散发出来。
  那种香气不是一时半刻能积存成人的体味的。只有长期接触笔墨的人才有可能身上自带这种味道——像我在南山书院的东郭老师和勤学苦读的帅兄弟们。
  然而,本朝推崇的是女子无材便是德,这位未来的东宫娘娘就算真的喜好诗书,也不可能像个饱学秀才一般身上带着这么浓重的书墨香气吧?
  也许是我一见面就对可爱的皇帝有了特别的关爱之心,所以想尽办法帮他找未来娘子的毛病?
  「你……」
  高非凡没想过我竟然如此大胆,要拉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满殿的侍卫正打算扑上来拿下我的时候,走到皇帝身边的新娘子突然手腕一翻,亮出一把牛耳尖刀,直接朝可爱的小皇帝身上刺去。
  「喝!」
  我横空出世,正好赶到,一脚踏偏了那刀,与小皇帝抱作一团共渡危机。
  「好痛!」
  我扑得太猛,皇上的后脑勺重重地地金阶上磕了一下,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我赶紧安抚好小可爱,然而那刀又已到了面前。
  呃……爹和高非凡不是说新娘子——起码是假扮新娘子的人不懂武功吗?
  怎么她的招式如此凌厉?几个内待竟是拿她不下。
  看她伏低蹿高,招式精妙绝伦,已经揭开的红盖头下,花团锦簇中一张麻皮也似的脸,颊下还有五柳长发……
  我吐,假扮新娘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啊!这种扮像活脱一人妖嘛!
  我与皇帝小儿被活活吓呆。
  唰——!
  雪亮的钢刀横便在我面前。
  现场几大高手部评估错误过分轻敌的结果,就是人妖绝地大反攻完全成功,皇帝、还连带虽然发现了事情的端倪却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我被挟作人质。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们!」
  身手比起在场的练家子们绝不逊色的凌百计目前掌握了全局,在场所有人都僵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那不长眼的刀子伤了皇帝的一根寒毛。
  于是大殿里像是矗立了几百根人柱,人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假扮新娘的凌百计和他手上那把刀,甚至对他的扮相已经造成严重视觉污染这一事实不敢提出抗议。
  「皇儿!」太后先是尖叫,然后冲我们这些吃公门饭的大发雌威:「饭桶!都是一群饭桶!不是说危机已经解除了吗?回头我要将你们这些六扇门的统统革职查办!」
  「闭嘴!这个庙堂竟然只有看到狭隘利益老妇与怯而无勇的黄口小儿做主,你们凭什么资格坐在这宝座上,叫天下的能人异士向你们叩首称臣?」
  凌百计朗朗道来的话虽然不中听,却自有一番道理。
  与破掳王爷一直鼓励怂恿高非凡的原意异曲同工,只不过他们所做的,比唆使高非凡的目标更远大。
  我下意识地看着高非凡,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破掳王爷,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他该不会……是在这当口想向一直劝导他的王爷投诚吧?
  我冷汗都下来了。
  「反了,当真反了!给我拿下!」
  皇太后刺耳的尖叫已经出离了愤怒。她养尊处优这么久,有什么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于她?
  「再吵我就先拿他祭刀!」
  凌百计显然也听得不耐烦,手腕一抖,刀走偏锋,本来是想刺向皇帝的,但到底还是没敢下手,转而在我身上割了一个血口。
  「妈的!你居然敢伤了他!」
  我都还没来得及哭,耳边传来一声怒吼,高非凡越众而出,迅如奔雷般地挥出一刀。
  刀气,横穿了半个大殿,余威不减,重重地砍在了一个人的手臂上,血花四溅,修长洁净的指自袖中滑出,黏稠的血浆蜿蜒而下。
  镇西王轩辕淳!
  他要救我,不去砍拿着刀子站在我面前的凌百计,横跨了半个大殿去砍破掳王爷干什么?!
  眼见得凌百计的第二刀又想砍下来了,自己的危机还是得自己救,我抱住皇帝一个翻滚,与此同时爹教的救命绝技「懒驴打滚式」一同发出,只求能把凌百计手上的刀子踢得偏上一偏,结果……结果却直接把人给踹出去了。
  呃?
  我什么时候武功变这么好了?
  我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扶皇帝起身,从危机中脱身后仍惊魂未定。
  「滴答,滴答……」
  被这一奇怪现象再次震住,群臣面面相觑,无法相信奇迹发生得这么突然。
  偌大的大殿里只听得到轻微的滴答声,血液滴到地上的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左手受到重创,现在还流血不止,软软地垂在身侧。破掳王爷直直地坚定高非凡,问道。
  黏连着他的指端,鲜红的血竟然像是有无形的线在空中牵引一样,伸延着、渲染着,勾画出五条联系在破掳王爷与凌百计之间的红线。
  「血魂蛛!我果然没猜错,你是进了大殿后才放出血魂蛛的蛊盅飞到他身上,让他成为你的傀儡!难怪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儒士一下子变得这么强!」
  高非凡扬了扬眉,给所有的人揭露盅底:「而我上次在沧州已经注意到,你与正常人的习惯不同,你惯用左手!」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砍了那一刀?
  解决了宿主,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凌百计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高非凡果然不愧是高非凡,观察入微!对各式奇门百宝也耳熟能详。」
  破掳王爷扬声大笑,居然承认了这一切的逆反行为出自他手。
  「只是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甘心屈居人下?我为什么会败?」
  「我为什么屈居人下,那是我的选择。你为什么会败?运道不好吧!」
  高非凡淡淡地把有关于自己的问题撇开,反正他知道破掳王爷有兴趣知道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你说,我只是因为运气差了?」
  轩辕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有不甘。
  「天行有运,恩泽万民。若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渴求上天的救赎其愿上达天听时,自有圣者应运而生,拯救万民于水火。反之,则是逆天背运,无功负荷。现在民众安乐,虽国无大为亦无战祸,所以想改变这一切的你生不逢时,无运而行。」
  「本来你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五个死囚原也无人会去关心他们的下落,可惜,被你救出来的飞天狐狸却仍挟私怨,擅自将三年前灭门一案中的逃生者击杀。这是你的其运之差一。」
  「在这时候却有人无意中发现了被飞天狐狸私下掩藏的尸体,而这人还是个捕快,案子不能不立。这是你天运不济之二。」
  「经手此案的,除了有亲自将飞天狐狸捕获的我之外,还有一个虽然本领不强,但却完全可以抢别人运道归为己有的福人插手此事,接二连三,于不可能中转运应劫,至此,你已天运全无,所以你败了。」
  高非凡一番高深莫测的话似乎终于说服了还待负隅顽抗的破掳王爷,他长叹一声,在众侍卫的环伺下,缚手就擒。
  看着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就输得一败涂地的王爷,我也蛮同情他的。
  本来么,本事大的人自然是应该比其它人都优秀。
  破掳王爷样样都优秀,却被一个长在深宫基本没什么本领的小可爱压了下去,小有愤懑是很正常的!
  就像是……嗯!就像是如果有一天我这个傻瓜压过了本领非凡的高非凡,他也一定会觉得很不甘心一样!
  我正比神地想着这件事的深刻含意,没留神一直还被我拉在身边的小皇帝已经拽我的袖子拽了很久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的笑容甜甜的,水汪汪的大眼流转着崇拜的光芒。
  「小的……小人余福常。」
  我在爹重重的咳嗽声中赶紧退开一步,跪下回话。
  「余福常?嗯!你是朕的大阿福……咳,福将!朕就对你『福气神捕』,位列四品之上,掌统六扇门。并赐你『皇缉令』一枚,不管是出入宫廷还是外出缉拿办案,见令如圣驾亲临,无人可阻。大阿福,以后你要多进宫来看朕!」
  小皇帝也不知道是因为摆脱了逆反阴谋而十分高兴,还是终于不用成亲了而心情大好,手一挥好几顶官帽轻飘飘地送过来——反正官帽他们家多得很,心情一好就赏赐多几个又不用花他皇家的钱。
  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其余人等,由史部论功行赏吧!」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顿时听到叩谢声一片,其中彻头彻尾呆掉的人只有我。
  「皇……皇上!」
  我这才省过味来。
  难不成,刚刚高非凡说的那个会抢别人运道的高人,就是指我?
  呃!这件事明明大家都出了这么大力,费了这么多心,到头来却是我这个啥都没干的傻子拣了最大功劳。
  这这这……
  我感觉得到背后冷森森眼刀一片,其中以高非凡的眼神最为凌厉,几乎已经是在施放血滴子了。
  完了,皇帝还叫我统管六扇门,这不是明摆着叫我往后日子不好过吗?
  不对,与这些东西相比,还有一点更严重的。
  我刚刚不是还在总结破掳王爷之所以叛逆作乱值得同情的原因吗?那就是因为他比现在的皇帝强太多。现在他这一封,我的官位尤任高非凡之上……天啊!
  别人不知道我是傻瓜也就罢了,反正我也想开了,狗屎扶不上烂泥墙,这一边大可由爹去打理,我是他的亲儿子,他没理由不帮我的。
  问题在于高非凡。
  他比我能干,比我精明,这件案子从头到尾几乎是他一人之功,到头来却全被我枪了去,他只捞了个赏封五百两的功劳,与我一步登天的荣耀不可同日而言。
  重要的是,他知道我是个傻瓜,抢别人运气的傻瓜,并且毫不客气地完全抢走了他的运气。我怎么有脸去面对本领高强却如此被我打压的高非凡?
  封赏完毕,我失魂落魄地从宫里走了出来,甚至无心享用小皇帝热情招待的庆功宴。
  宫门外,有着一票眼神鄙薄、神情古怪的六扇门兄弟在等着我,看起来想扁我已经很久了。
  而高非凡,双臂抱胸,嚼着一片树叶身倚长椅,姿势说不出的好看——惜乎时隐时现的白森森的牙让我小心脏一跳一跳的惊怕。
  该来的,始终逃不掉。
  我吸了吸鼻子,勇敢面对。
  「死小常,想逃避请客也不是这样的,居然这么久才出来!」
  率先当众发难的是小蓝,我的好友,毫不留情的指责使得围在他身边那一票捕快们纷纷点头,对于我竟然完全没有表示已十分愤怒。
  「啊?请客?你们不是想反我?」
  「反你干嘛?反正不管谁当我们的头儿,性质都一样嘛!更何况你还算是文武双料的,说出去也不丢脸。」
  小蓝好笑地弹我额头一下,闪亮的眼神示意一切有他摆平。
  原来只是要我请一顿饭……拜托你们就不要用那种怨气云集的脸来看我嘛!害我领了赏后一直怕到不行!呃!似乎从头到尾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拿到我老实交出来的钱包的弟兄们因为发现里面物质丰富而欢呼起来,并不打算计较我今天升职的事情,让我偷偷地松了口气。
  不过看到依然面无表情的高非凡,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没错,别人也许不知道,觉得我因立了大功升职理所当然,可是身在其中的高非凡又怎么能放过我?既然他对我怨愤已久,我也不能再这么厚颜无耻下去。
  「高非凡,我们散伙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既然他已经公开指责我是抢人运道的人,那么再笨再傻的人也得有自知之明。
  他「蹭」一下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睥睨着我,吐出嘴里的树叶,冷笑道:「哟,才飞上高校,这么快就打算甩掉我了?」
  一边仍在一团高兴的弟兄们不明白我们在吵什么,静了下来,奇怪地看着我们。
  「我想过了,这样对你最好。我们散伙,我再也抢不走你的运道,你的功劳。」
  凭他的本领,要升上来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许没了我他反而更利索。
  我沉侵入自己悲伤哀愁的空气里,在众兄弟不解却又不敢多问的关切注视下拨开众人走了出去,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哭泣。
  「傻瓜!」
  背后,一声毫不留情的指责响彻九重宫宇。
  我不敢置信地回望满不在乎叫出我这个讳称的高非凡。
  他好毒,我都已经甘愿就算没有他很快就自暴其短都不再连累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提早将这个秘密在众人面前揭露?
  「你你你……」
  我走了回去,结结巴巴心惊胆颤,他不能这样断我后路,赶尽杀绝。
  人人都知道我是傻瓜后,没有人愿意跟我搭伙我怎么办?
  「傻瓜!」
  他脸上浮起了我熟悉的、心惊胆颤的恶作剧笑容,刮了一把我的鼻子,把那个犯忌的代称叫得更大声了。
  「你……你不可以这样叫我,我十五岁就选了童生……是,是有学历的。」
  我我我,我才不是单纯的傻瓜!
  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尽管来得莫名其妙,但在六扇门已经可以算是文武双全的资历。)
  对啊!在一边的捕快们纷纷点头附合。
  「傻瓜!」
  他不用我,扭过头去继续叫。
  「我我我……我爹是金陵第一捕快余大为,我娘,我娘很聪明的,她是诸葛神算妙娘子。」
  有这样的双亲,我我我,我怎么可能是个完全的傻瓜?(虽然说爹娘的优点一样也没传到我身上,这一点我也有自知之名。)
  没错!这次有一些得到过我爹爹提拔,我娘亲帮助的伙伴们开始有些愤怒了。
  「傻瓜!」
  这次他仰天长叹,完全是拿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我我……我是刚刚还得了皇帝亲封的福气神捕!」
  甚至排名还在他之上,他怎么可以还这样看不起我?
  我快要哭了。
  实在是太对了!周围的捕快们已经有人开始掳衣袖,看不过眼这名正言顺的欺负,打算为我出头。
  「你是个傻瓜啊!」
  他刮了一下我皱成包子样的鼻子,突然抱住我,在我耳边以第三人听不到的声音这样说:「我爱傻瓜!」
  啊?
  啊!
  啊!?
  原来是这样啊?
  他很快放开我,看看还在一边群情激愤的同僚们,这次,很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向我问道:「你承不承认,你是傻瓜?」
  这次,我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点下了头。
  能得到他的爱,当个幸福的傻瓜又何妨?
  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傻瓜嘛!爱上我的他这次再也跑不掉了。
  哈哈哈!

尾 声

  我终于摆平对我有可能不满的六扇门兄弟了。
  在他们吃掉了我荷包里的第三张一百两银票后。
  而且高非凡也没有跟我散伙,有他罩着,我娘很放心,觉得不管是什么「名捕」、「神捕」的帽子盖到我头上,都可以担当得起了。
  爹也是这样想。
  为了不造成欺君罔上的罪名,他们甚至宽宏地把家里的后院辟出来让我与高非凡同住,一同感受家的温暖。
  这时候我才知道高非凡原来出身匪类,因为遭遇灭门惨案才发奋投入六扇门,本意是为找出杀害自己一家人的凶手。其后才找到了自己的兴趣。
  不过说真的,做贼的能做到他这种成就,实在非常人也!
  然而想到他从小就一个人孤苦飘零,身边连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我就心痛。
  不过我依然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会爱上我?
  还有,那天他在风雪地里跟俞湘君说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某一天,我在他心情很好的情况下向他提出了我的疑问。
  「你想知道这个啊?」他慵慵懒懒。
  「基本上,两个原因是同一件事。我告诉那恋弟狂的小子,我喜欢的人要崇拜我,把我奉做神明,就算知道不可能仍会完全相信我,让我拥有完全的支配权我才肯相信一个人的爱。他的弟弟太聪明了,他是他自己的主宰,我没办法也把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给他,事实上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放心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另一个人……但你却做到了。」
  也许是因为他自幼身世凄苦,导致长大后寻求爱人的条件这么苛责?我不仅感慨了一下小时候的遭遇对一个人影响之深,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这一堆废话绕来绕去之后的潜台词无外乎「因为你笨」。
  「知道我笨还欺负我!那天还当众叫人傻瓜,傻瓜也是有志气的。」
  我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那天是我情绪起伏波动最大的一天,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弹跳性反差心路历程实在不想体验第二次。
  我嘟着嘴,决定要给这吃得我死死的坏蛋一点教训,于是在某极运动还在进行的时候抽身离开,把所有的被子都卷起来,像双大虫似地不让他碰我。
  遭遇到了难得的反抗,某人的眼睛「霍」一下亮起来了,其后与我和被子展开了厮守缠绵的争斗长达四个时辰之久。
  「因为我生气啊!不欺负你一下怎么行?你明明什么本领都没有,就凭一时的运气竟然在六扇门里的排名还在我之上!你说叫我怎么可以不当众揭发你?」
  事后,他在又一次很满足的床上运动过后,这才剔着牙(像是他刚刚啃的不是我的肋骨,而是浇满了肉汁的小羊排)告诉我那天的真相。
  不过,我已经没力气去计较太多了。
  跟他在一起,到底是福,是祸?
  借用古代一个睿智的学者的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就如那一体两面的福祸双栖一样,我们共存于一体,我的愚钝彰显他的聪明,我的大度陪衬他的孤高,互为掣制,相互包容,相依相伴到永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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