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爱(出书版)+番外》———— 卫风无月(现代 重生 温柔优秀攻 痴情受) 

《重爱(出书版)+番外》———— 卫风无月(现代 重生 温柔优秀攻 痴情受)


  书 名:重爱

  作  者:卫风无月

  绘 者:纬亚

  出 版 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09/8/4

  封面文字:

  我用睫毛剪切,用心去记忆,

  这一刻的幸福,每一刻的相处,我都会深记下来。

  封底文案:

  卫风无月《一剑情缘》相关系列作

  时间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

  回溯了八年的时光,

  他见到以为永远不能再见的爱人。

  为弥补当年那苦多乐少的爱情,

  他,决心改变历史!

  本该惨死刀下的秦浩却因此成了姐夫……

  是谁说过,如果有真正的爱,

  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再来?

  心又再度重重的落下,

  疼痛的感觉比「当初」还要清晰。

  到底命运是对他格外宽容,

  还是一直在无情捉弄?

  代表时间的手表,依旧滴滴答答的在走……

  摘取文字:

  这几天安静的独处,想通了好些事情。

  一切重来了,不会和从前一样。其实秦浩和老姐在一起再好不过了。

  至于我……我曾经花了很久来爱上他,但我想,遗忘花不了太多时间。

  在安静的小镇上,我感觉过去的一切离我都很远,像是前世的事情。

  其实谁也没有错,这件事上,并没有谁是恶人。

  一切都很自然,顺理成章,只除了我多出来的那部分回忆,一切都显得很和谐完美。

  第一章

  身上没力气,头重脚轻,耳朵里在沙沙的响,像是什么东西漏过滑过的声音。

  我弯着腰站在马路边。

  浩子,快来吧,快来吧。

  为什么不来?你迷路了吗?找不到这里了?

  浩子,快来吧。我一直在等你来,只要你来……

  只要你来……

  夜晚那样安静,腕上的那块手表滴滴答答的走。

  时间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

  我们过去的时光呢?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寻回?

  太阳升起,长长的一条影子从脚边拖到墙上,乱的像草窝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鞋子……

  我低下头,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右脚上的袜子也磨穿了洞。

  左脚上的那一只沾满了黄泥。

  这不行,浩子最受不了这个,他有洁癖。我脏成这样,他怎么肯来?就是来了,也一定不会理我。

  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来用力的擦拭鞋子。黄泥被蹭下去不少,露出皮鞋黑色的本貌。

  鞋梆和鞋口上,有暗红的,凝渍的东西。

  我眼前发黑,忙用手撑着地,软软的坐下来。

  红的……

  暗红的,铺天盖地的颜色,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腥味……

  手里那团纸掉在地下,被泥蹭脏的一大半,还有小半的字迹仍然清晰。

  死亡……证明书。

  浩子,死了。

  是,浩子已经死了。

  这些血都是他的。浩子他不会来了。

  我心里尖锐的痛起来,这痛让我清醒的想起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事情。浩子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可是我却一个人跑到这个第一次认识他的车站来,等着我的爱人来找我。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一起去找幸福快乐的生活……

  浩子!

  这一切是为什么!

  姚依依发狂了的狰狞的脸,雪亮的刀子,浩子英挺的脸扭曲了,天旋地转,一切都错乱着向我压下来……眼前一团漆黑。

  「小朋?小朋?」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

  「七点半了!快起床,你要迟到了!」

  七点半?迟到什么?九点钟才打卡啊……

  「你昨天还说要早点去学校呢!转学过去第一天上课,路又不熟,可不要迟到!」

  这是谁?声音这么温柔……

  好像姐姐……

  姐姐?我猛的睁开眼,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了起来,一张温柔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好啦,小懒鬼,快起床!昨天口气这么大的说今天一定早起,看看,又耍懒了不是。」

  那眉眼,那笑容,那温柔似水的模样,那么,那么让我怀念的脸孔!

  我猛的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姐呀——姐姐——」

  她吓坏了,一愣之后就赶紧拉扯我:「怎么了?小朋?做噩梦了吗?没事没事,天亮着呢,没什么好怕的。」

  居然会再梦到姐姐,真好。姐姐还是这样的可爱、温柔、体贴善良。

  我好久没梦到这样的姐姐了。那段时间一闭上眼就是她血淋淋睁大眼睛的样子,死死瞪着一片虚空,从高处跌落的身体,变成一个扭曲的形状,我每天晚上闭上眼都会重新看到那一幕。她很怕高的,从二十多层楼顶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在想什么?想着那个背叛了她爱情的人,还是想着别的?她有没有想到我,这个被抛下的弟弟……

  姐姐依然像我记忆中一样,香软清洁,美丽的像早上九点钟的玫瑰花。

  「好啦,好啦。别撒娇了,昨天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呢!小男子汉,快起床,刷牙洗脸去上学去!」

  「我不……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好不容易梦见你,让我多抱会儿啊……」

  「啪」的一声,头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痛叫着松开手,姐姐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握拳,好气又好笑:「行了你,还没醒哪!牙膏我帮你挤好了,你给我快一点。」

  我愣着看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多加一句:「可别再迷迷糊糊把漱口水给喝下去了啊!」

  脑袋有点痛,不明显。

  可是……可是,我……

  我低头看看自己,手腕细细的,那块过大的古董表看起来像是要滑掉下来,腿脚也细细的,套着件白底蓝格子的大T恤。

  抬起头来,单人床,床头有一个小小的翻倒的闹钟,像是被某人暴力摧残过一样,上面装饰的小猫头鹰已经摔在一边。床头贴着一张明星的海报,已经过时很久的发型和服饰……

  书桌上有胡乱扔着的纸和笔,旁边还有一台成色很新,可是款型老旧的电脑。

  书架上全是厚重的参考书,花布窗帘在风中轻轻晃动,上面的灿烂春花闪过眼前——

  我猛然跳起身来!

  不是梦!这不是梦!这,这是哪里?

  姐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孙悦朋!你欠揍了是不是?还不起床!」

  姐姐!是姐姐!

  我三步两步蹦下床,冲出房间。外头是一间小客厅,小沙发小茶几,收拾的很干净。我两步跨过客厅,一个穿套头毛衣的少女正端着平底煎锅翻荷包蛋,长发用手绢系着个蝴蝶结,清秀的侧面沐浴在阳光里——

  「姐!」我猛扑过去紧紧抱住她。这是?这是……

  这是个最好的梦!姐姐她还活着,她好好的活着的!

  「臭小子吓人!」她挥手乱打,气呼呼的说:「蛋都让你弄掉了!这下好了,没早餐给你吃,饿死你活该!」

  「姐……我、我是做梦,是做梦,对吧?」

  她气极了:「你是做梦!马上就八点了!你就回床上去再睡一觉,梦里头再去你的新学校报到去吧!」

  我心里一动,慢慢松开了手。

  这一切,这里,还有姐姐!我茫然的四下里看,看厨房,看客厅,看卧室,看卫生间……

  浴间的镜子映出一个人来,瘦瘦的矮矮的,一头短发,脸上露出茫然和稚气。

  这是……我的手伸去出,触到冰冷的镜面。

  啊,凉的。

  我缩回手来,呆呆的摸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是,这是十七岁时候的我啊!

  转眼再看看四周,一边的台子上有姐姐的洗面乳,我的牙杯牙刷,还有把买来没用过的刮胡刀,刀片都没有拆开就扔在一边。

  这是我十七岁时候的家,没有错!

  忽然想起件最重要的事,我又冲进客厅。

  茶几上的桌历……桌历……

  啊,看到了。黑色的清晰的日期,我一下子就懵了。

  那日期……那个日期!我记得一清二楚永远不会忘!

  是我转学到了S中,认识秦浩的那一天!

  「哎,我要晚了!」姐姐忙着穿衣穿鞋,从皮包里摸出一张钞票……

  我的天,看到这张陈旧的钞票我才有了点真实感。

  「你也快点吧小少爷,自己买点吃的啊,中午要记得吃饭,晚上别到处跑,早点回家。」

  姐姐跑这么快……

  对了,现在姐姐也要上学的。不过她上的是大学,我上的是高中。

  姐姐把门摔得砰一声响,震回了我散得差不多的三魂七魄。

  眼下的局面?我该怎么说?时光倒流?转世重生?

  看着表的指针已经快要到八点,没什么真实感的穿衣穿鞋,漱了口洗把脸,要出门时想起来回手一抓。书包和钥匙都在衣帽架上,倒是很方便。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走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路,看着似曾相识又像是梦中的场景。

  公车站还是老样子呢,站牌锈迹斑驳,我曾经在这个牌子底下哭过笑过傻子一样的等待过又像疯子一样的失望过。

  车来了,十八号。我投了个硬币,上了车。

  车厢破旧黯淡,一切都像是大风刮来的,昔日重来,时光流转。

  多奇妙。我现在算是怎么回事?重活了一次吗?总觉得茫茫然的不真实。

  好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又想不出来。

  脑子一直迷糊,车子晃着晃着,倒给我慢慢的晃清醒了。

  现在是八年前,八年前!秦浩没死,姐姐没死!我还是个高中生,一切惊变还都没有发生!

  心突然怦怦的跳起来,巨大的声音让我觉得心虚,看着四周车上的人。

  一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男人……几个学生……

  呵,我偷了八年的时光,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

  他们……他们究竟是现实中人还是梦中人!

  我比他们,多偷了八年的时光啊!

  车子到站,我拎着包下车。

  秦浩……今天是我认识秦浩的日子啊!

  那个早上的一切都记忆犹新,我找不到教室,到处乱问人问不到,后来我……

  咦?我突然想起自己少了什么。

  在原来的八年前,我撞到了秦浩和丁磊,带着没吃的早饭洒到丁磊身上,秦浩差点和我动拳头。

  可是,现在看……

  我并没有带早饭啊,姐姐煎的蛋已经被我弄翻了,现在我是空手出的门。

  咦?历史,开始改变了吗?

  在我还没有觉察,还没有主动想要去改变什么的时候,其实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啊!

  我也不用去找教室,虽然那间教室出奇的难找,但是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穿过两重院子,绕过一个很做作很不美观的荷花池,进了校办印刷厂的小门,转一个弯,有个二层的小楼,这学校是旧时的一间教堂改的,这座楼起码有五十年的历史,教室在这么一座阴暗森严的小石头楼里……窗户上还有竹檐撑子,可以挡雨,当时看已经觉得诡异,现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去看,更觉得奇怪。

  教室里有说话的声音,还没到点,有人在大声的念英语,还有劈劈啪啪的拍桌子的声音。

  我觉得有些脚软,走到门口。

  不知道我在门口呆站了多久,把所有的一切都看了一遍,身后有人轻轻拍我一下:「同学,你找谁?」

  我回过头来。咦,是李海洋,我们的班长大人,一表人才,后来上了全国闻名的大学,听说混得是风生水起相当不错,就是女人缘不好,直到我……我离开那个时代,他都是单身的。

  「我是转学生,从今天起咱们是同学了。」我慢慢伸出手去,像个成年人……或者说,我从未如现在一样像个成年人:「你好。」

  他有些惊异的看着我,然后微笑了。少年的微笑爽朗清脆,像树梢的嫩叶,又或是打个俗得不得了的比方:像初生的朝阳。

  「你好,我叫李海洋。」

  「孙悦朋。」

  「小李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你站门口干嘛?」

  我愣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穿校服上衣白裙子的女生站在楼梯口,柳眉弯弯,皮肤很白。

  当年的一朵大红花,风头始终强健的美少女丁磊登场了。

  李海洋笑着说:「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姓孙,孙悦朋。来来,认识认识,这是咱们班文艺委员,歌舞俱佳的丁大小姐。」

  丁磊笑着摇手:「行啦行啦,第一次见面就跟人说这个,小孙不一定会怎么想我呢!来来来,要是什么不会的尽管找我,别客气了。」

  我心说谁和你客气,可是脸上还是带着客气的微笑:「你好。」

  她皱皱眉:「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啊!你们要进就进不进就让开,好梨还不挡路呢。」

  我愣了下,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捂嘴忍笑。

  班上有个女生,泼辣非常,人送外号疯狗。还有另一女生,妖娆阴险,人送外号毒蛇。这个班啊,真是风云鼎盛英杰辈出。

  毒蛇家里背景没有疯狗硬,几番交手终于败下阵去,从此疯狗横扫一片,傲笑全校。此女生姓宋名文梨,S中当年的一句名言就是好梨不挡路啊。

  李海洋有些疑惑的看我:「你……」

  我回过神来:「啊,我听说过。」

  他释然:「朱老师没安排呢,不过前排没空位了,恐怕只能先坐后头。」

  我笑笑:「后头挺好,风大,舒服。」

  从来也不喜欢坐前排的,除了喝一肚子粉笔灰上课又不自在之外,有什么好处了?

  「行,还有个位子。」李海洋领我进教室,有几个名字已经记不太清的同学转头看我。

  「浩子没来,他同桌转学走了,你先坐这。」他指给我位子。

  我心里猛的揪了一下。秦浩……秦浩!

  我慢慢在桌前坐下。很旧的一张桌子了,桌角的漆都快掉了。我习惯性的伸手在桌子靠墙的侧面摸了一下。还是很光滑的。可是就是这张很光滑的桌子,后来被我划得面目全非,凡是难以看到的地方都刻了秦浩的名字。

  秦浩,秦浩,只这两个宇在舌尖上滚过去,就觉得鼻尖麻麻的,脸上发烫,心里却苦。

  说起来,八年前我和李海洋的交情只是泛泛,见面点个头,仅此而已。不过他现在倒是很够朋友,跟我介绍了一下学校和班里的大致情况,我脸上带着点笑安静的听,其实肚里很不以为然,这学校的情况我恐怕比你还熟呢,哪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上课铃响了起来,李海洋笑一笑回座,我看看一边的空位,正在奇怪秦浩怎么还不来,一边打开书包向外掏书。

  真怀念啊,这些在记忆中曾经像金箍咒一样的课本,现在看来居然亲切又似曾相识,真想抱着它们大哭一场。太激动,掏笔记本时把笔盒撞掉了,我忙蹲下身去拾。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捡起了滚落的钢笔。

  那只手修长白皙,我有些愣神,刺耳的铃响慢慢从神智中褪了出去。

  那个拾笔的人站直身,对我笑笑:「你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时间好像就停在了这一剎那,秦浩温文尔雅的站在面前,清亮的双睛,温和的笑容,手里拿着钢笔,我一时间分不清今世何世,所有的辛酸苦辣全涌上来,乱滔滔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命眨眼睛想再看清楚他一些,再清楚一些。

  「你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讶,我回过神来,信手在脸上一摸。

  冰凉的,湿的。我哭了?

  八年后知道秦浩的死讯时我一滴泪也没有流,我不相信秦浩会死,他那么聪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他像是无所不能的,一直一直站在我身前挡去了所有的风雨变迁。

  可是我在车站一直等,他再也不会来。

  我不肯承认他已经死去。却在太阳落山的黑暗中不得不接受现实。

  眼泪不受控制,流得又急又凶。

  「秦……浩……」

  我双手直抖,拼命提醒自己,不对,不对,这不是他,不是八年后的他,不是,不是的!

  这个秦浩还不认识我!千万别失态!

  我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抹一把脸,把钢笔接了过来,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嗯……谢谢你。」

  他看我一眼,在旁边坐下,拿课本出来。

  不过就算现在的我和他只是陌生人,我也绝对明白,这一节课他和我估计都是白搭了。

  我是没心思听,估计他让我这么一惊一乍,也很难静下心来上他的课了。

  克制自己不要转头去看他,可是硬咬牙的结果也不见得就舒服。靠近他的半边身体像是有小火烧着,烫烫的麻麻的,我心里倒是发狠骂自己,没出息,跟几百年没见过情人一样。这发狠里面却也有刺痛的甜意。

  秦浩他是活的,活着的!这就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活着……

  等到下课铃响起来,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我心里,我和秦浩从相识到最后死别的情景缓缓的流过,甜蜜又,酸楚有,疼痛有,苦涩也有。

  我点点头,把课本翻过来让他看写在上面的我的名字。现在情绪还是有些激动,能不说话还是别说话……我怕我会吓着他。

  「孙、悦、朋。」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声音清亮柔和,一点也没有男生变声期的嘶哑难听,他抬头一笑:「你刚才怎么了?迷眼了?」

  我不大好意思,不过秦浩很通人情世故,他给我个台阶,我顺着就下来了:「呵呵,你别见笑。我有点沙眼症。」

  他点点头:「我叫秦浩——不过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我的藉口也有现成的:「班长告诉我了。」

  秦浩现在应该还在那间小超市打工,每天晚上十二点才能下班,作了作业,早上再爬起来上课。刚认识的时候我还觉得他皮肤真够白,后来才知道那是硬熬夜熬出来的惨白。怪不得他总是这么瘦的。

  心里又酸又苦,脸上却不能带出来。秦浩二十几年里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过,小的时候父母死了,叔叔根本不养他,学费都出的勉强,生活费是他自己想办法挣来的。后来认识了我……我也拖累他很多。

  现在不一样了。

  秦浩,这一回,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到中午下课的最后一声铃响起,满屋的学生简直像开栏的猛虎,不论男生女生蜂拥而出。我坐着没动,秦浩慢慢收拾课本。

  「帮个忙好不好?」

  他转过头来:「什么事?」

  我咬咬嘴唇,不腼腆也得装得腼腆一些:「我是第一天转学来,对学校不熟……」头一句是真的,后一句可是地地道道撒大谎了,「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午饭吃……」

  他笑笑:「你太老实了,刚才其他人出去的时候你跟着去,保准能找到餐厅。」

  我不说话,光是笑一笑。他收拾好东西:「来,我带你去吧。」

  他站起来真是个瘦杆儿,衣服明显不太合身,袖口洗得发白,有几处已经脱线。我心里酸的厉害,他走在前头,我两手伸出来直想把他抱住,咬着牙又放下手去。

  我现在当然不是当年那样无知狂妄了,他中午从来都会摸本书上天台,我一直没见他怎么吃的午饭,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从来不吃午饭的,从早上一直饿到晚上,随便吃一点东西就去超市打工。

  S中的餐厅一大一小,顾名思义嘛,大餐厅里当然是大锅饭,喂学生如饲猪,管饱。小餐厅小炒凉菜烧菜小吃样样都有,不过一般学生不会天天进去消费。秦浩指给我看餐厅的路:「大餐厅便宜,小餐厅贵一点,菜好。」

  我一把拉着他。笑话,我难道是为了来吃饭的?

  「可是,餐厅是不是要用饭卡的?我,我也没买呢。你再帮帮我啊。再说,你也要吃饭对不对,一起过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脸上一点血色没有,看得我直心疼。

  不是夸张,是真的心疼,一揪一揪的难受。

  看他转身是要去大餐厅那边,我赶紧先走右边的路:「这边吧,反正都不熟,认认路吧。」

  姐姐早上给我的饭钱摸出来交给他:「麻烦你了秦浩,我都不熟……」

  他无奈的笑一笑:「你哪像新来的,这么会支使人。」

  我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他毕竟还是没和我较真,去帮我买饭卡。我动作麻利,掏出另一个口袋里的零用钱直接递进小窗:「现成的好吃的,两份,快点!」

  等秦浩拿着几张面额不等的饭卡回来,已经饭菜上桌,碗筷摆好,我坐在一边眼巴巴瞅他了。

  第二章

  「孙……」

  我马上接口:「我叫孙悦朋,你多叫两次就熟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你在哪儿买的饭啊?」

  我指指后边的窗口:「我太饿了啊,顺口问问不用饭卡能不能买,他就卖给我了。嘿,咱学校一份餐这么大量啊,正好够咱们俩吃。」

  他脸色有点僵:「不用了,我还有事。」

  我一掐手心,眼圈立刻红了。以前为了逃姐姐的打,这招练的真是炉火纯青,熟的不能再熟了。

  「我知道你们都欺生,我,我就是新来想认识个朋友,你不想搭理我就直说,我也不是癞皮狗,非和你做朋友不行!」

  这句话说出来,鼻子真的酸的不行。这句话,当年我也这个口气说过一次,可是两次的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当年能有用,不信今天就刺不动你。

  秦浩我太了解他,他太自爱,也太要强。你跟他逞强,结果是两败俱伤,这可是血泪斑斑的教训,我当时和他坐了半年的同桌,后来被他的硬脾气磨的受不了,才又气又急说这句话。现在一切从头来过,我当然不可能再走半年的弯路。

  他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我举手擦眼,这可并不是假动作。

  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为了我,为了秦浩,为了我们苦多乐少的爱情。

  「别别……」他在长凳上坐下来:「你看你,又不是女生,哭什么鼻子。我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话没说完他就愣神,我已经把一双筷子塞进了他手里。

  他看看我犹带泪痕的笑脸,再看看手里的筷子。

  「吃啊,饭又不是买来看的。」

  溜丸子,青椒肉丝,米饭火候正好。还是小餐厅合适,大餐厅的饭里吃出过苍蝇潮虫老鼠尾巴,我算是怕了它了。

  记得以前偶然路过看到卤鸡翅,秦浩很喜欢这一口儿。买了一对,我没吃都给了他,结果上吐下泻,从晚上十一点直折腾到早上四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进大餐厅一步。

  我说我不爱吃肉、把丸子肉丝全拨到秦浩碗里,他要是一犹豫,我马上使出看家法宝,死盯着他不放。

  就这么吃吃停停,饭菜总算吃了七七八八。出了小餐厅的门,他把饭卡递给我,我摇手不接:「哎,我不熟,再说我这个人记性不好爱丢东西,你替我先保管着不行吗?明天你再给我吧。」

  我坚持不接,他也没有办法。

  「你困不困?」揉揉眼,我问他:「昨天晚上我没睡好,有个能晒晒太阳的地方就好了。」

  秦浩笑一笑,指一指楼上:「我知道有个晒太阳的地方,一起过去吧。」

  五楼天台上太阳大,风更大。秦浩指指一个三面夹角的墙边,朝我笑了笑。

  「还真是个好地方!」我一屁股坐上去,反客为主招呼他:「来来,坐。」

  「这里安静,没什么人来,你要是困就打个盹,回来要上课我喊你。」

  我连连点头:「好好。不过那你多无聊,咱们说说话吧。」

  他一笑,从石板低下抽出本书来:「不用了,我看会儿书,你眼圈通红,补个觉吧。」

  我点点头,虽然很是渴望枕着他的肩膀,或者让我像以前那样枕到他腿上……不过,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现在我和他也只刚开始熟悉,心急会坏事的,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秦浩?」

  「嗯?」

  「你想没想过将来?」

  他笑了一声:「当然想过。」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成功。」

  嗯,和以前的答案不一样。不过很自然,我现在和他还不是很熟,他不想深谈也是自然的。手按在身旁,暗暗捉住他一块衣角,死死揪住。哪怕砍掉手我也不松开。

  觉得困倦的厉害,不过短短的一个上午,却像是耗了一辈子的精力和眼泪。我靠着墙,一点点沉入睡眠。

  迷迷糊糊,只觉得离合悲欢纷至沓来,只像是做了一场梦,身边有人轻声呼唤,我大惊尖叫着睁开眼,惨叫:「秦浩,不要死!」

  身边的人目瞪口呆,我一眼看清旁边仍然是少年模样的秦浩,立刻放下心事——不是梦,不是梦!我是真的回到了八年前。

  接着却马上觉得不对。我刚才喊什么来着?

  好在我脑子立刻清醒,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手:「秦浩,我做了个吓人的噩梦!」

  他眼睛又黑又亮,表情有些怪:「梦见我了?」

  我连忙点头:「对对,还梦见史前怪兽,要吃我们。」

  他笑出声来:「那就把你吓成这样,一头都是汗。」

  我看他样子应该是相信了,自己回过手来在脸上一抹,果然全是冷汗。

  「快两点了,我们下去吧。下午还有四节课,我那儿有课表,回来你抄一份吧。」

  我有些惊魂未定,他把我拉起来,我扶墙站着,小腿颤得像要抽筋一样难受。

  「要不要歇歇再下去?」

  我摇摇头,勉强挤出个微笑:「不用,别等会儿迟到了,还是下去吧。」

  看他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我心里一动,脸上是淡淡的,心里却突然亮起一盏明灯。

  我想到一个能拉近我和他之间距离的快捷途径。

  「秦浩,你对电脑有兴趣?」

  现在电脑还没普及,一般人对这样东西还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我家里正有一台,是原先姐姐赶时尚抱回家来的,不过她也不是这科系,我只是拿来打打游戏,一直就闲置在那里。

  秦浩步子慢了一下,嗯了一声。

  我不紧不慢的说:「我也挺想学学打字什么的,可是买了一台电脑,现在怎么也启动不了,又找不着人修,你懂不懂维修?」

  他眼睛一亮,可是很快又摇了摇头,比较中肯的说:「你最好还是请专业人员来给你看看,或者带到原来购买的地方去查一下。」

  我皱起眉:「我的电脑不是在本地买的,要是找这里的人修,我怕他们坑我是外行,小毛病也说成大毛病,狠敲竹杠。」

  这种情况并不是我编的,当初电脑未普及开,从业人员和技术人员都少,不少人就趁着这个机会捞钱。就打量你是外行,不骗你骗谁?

  秦浩想了想:「你把故障的问题和我说一说,我替你查书看看。」

  我马上打蛇随棍上:「我不懂啊,怕越说越不清楚。你哪天有空,替我看一看就好了。」心里盘算着你小子这么迷电脑,不怕你不来,最好是今天晚上就来。

  他想了想:「我后天早上有空。」

  后天……星期六,我知道他得应付超市的差事,低头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点头说:「好,那星期六早上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你替我看看。」

  他答应了一声,上课铃响了起来。

  我拿了英文课本挡着脸,一双眼虽然在字里行间流连,可是心思完全不放在书上。

  秦浩对我的第一印象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又疯又傻,对我严防戒备?

  我也不想一见他就又哭又笑神情大变的。

  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回溯了八年的时光,又见到以为永远不能再见的爱人。

  我觉得我今天的反应已经是十分的沉稳镇定反应敏锐了。

  信手翻页,再继续看字。唔,到底是学过的课本,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难。

  上面老师讲的起劲,一旁秦浩边听边做笔记,唯独我心不在焉把个书翻得响,一会儿的工夫从头翻到了尾。

  我连上面讲的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是无聊,又下敢去偷看秦浩怕他发觉,把书包里的课本一本本拿出来翻,眼睛乱瞄,却哪里注意自己看了些什么。

  这样的状况,不知道是甜蜜还是煎熬。要说痛苦,我却宁愿付出一切换来这种和他依然并排同坐的时光。要说甜蜜,明明是那样深爱的人,可是却连偷偷看他一眼也不行。

  课间休息的时候李海洋过来问我,饭吃了没有,觉得学校怎么样。平心而论他这个人是不错的,慰问的也恰到好处,不过因为他是班长,或多或少我总觉得他有点官僚气。

  丁磊也过来了,打个招呼开了两句玩笑。我这下可是全神戒备,我可没忘了八年前她苦追秦浩的旧事。

  这个妮子很不好惹,而秦浩和我又不一样,他对女性也不是全然没兴趣。要不是后来峰回路转,而且丁磊的性格也太娇太倔,我和秦浩之间究竟会怎样,还真的不好说。

  「秦浩,笔记借我看看!」校花美女娇滴滴说,一伸手就把笔记本抓过去,咬着面包开始狂抄。

  我知道她中午习惯不吃饭,这和秦浩不吃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小姐早早的怕身材发福,常常正餐不吃,然后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实际上她苗条得有点过分了,再减怕都减成火柴棒。

  而秦浩的笔记好我当然是最了解的一个,以前不知道有多少回靠他的笔记考试过关,从我们高中相识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他一直这么带着跌跌撞撞不太懂事的我。

  丁磊刚开抄,我忽然一手盖过去,啪一声把笔记本捂得严严实宝。

  「喂,你……」

  我笑容可掬:「我叫孙悦朋。」

  「我管你叫什么呢,别捣乱。」

  我翻着眼朝天花板看:「哎,厚脸皮的人真多,抄人家辛苦写的笔记,连瓶汽水都不请。」

  丁磊明白过来,她家境极好,这个倒不会放在心上,马上说:「我要请也不请你,快起来。」

  我伸手到她课桌里把另外两个没拆封面包拿出来,痞痞一笑:「见者有份嘛。看你赶时间,汽水不要了,面包送我们就行。」

  她俏眼一瞪,我松开手回座:「哎,甜食很催肥的……」

  她一想也是,低下头继续抄笔记。

  我把面包往秦浩桌子里一塞,笑得有点坏:「这种小便宜占点也没关系。」

  秦浩哭笑不得,上课铃又响了。

  我松口气,继续把头埋进书里装鸵鸟。

  行,这下就算秦浩晚上又想省钱,也有面包给他吃。我就怕他中午一吃过了东西,又想省晚上那顿。

  说实话,丁磊这人我不喜欢,但是女孩子买零食真有一手,都是又营养又好吃的小玩意儿。

  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总比我自己给秦浩买吃的要自然多了。

  下课铃一打,我再没别的理由和秦浩黏在一起,看他收拾好书包,只好怏怏的跟他说再见。

  到了校门口的时候,看秦浩向西走了,我站了半天,慢慢拖着书包朝东走。

  在十八号公车上摇摇晃晃,我定走神,把姐姐的事从头到尾好好想了想。

  虽然姐姐发生的那件事是两年后,可是苗头不定是什么时候种下的。这个不能不好好防范。我到家时姐姐还没回来,先洗米把饭蒸上,菜我不会炒,以前是姐姐做给我吃,后来就改成秦浩当饲养员,他后来还把我叫作孙猪,自称是秦猪倌来着。

  想到后来的事,心里一阵酸又一阵甜。

  米饭冒出一阵阵熟香的味道,门上钥匙作响,姐姐也回来了。

  「咦?转性啦,」姐姐笑着脱外套:「小懒猪居然会下厨。」

  我笑笑没说话,还是早点打听事情要紧:「姐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

  「嗯,下星期我们学校有个迎新舞会,我去买了条裙子。」

  我心里咯的一声。

  姐姐好像就是在那个舞会上认识杨俊……后来的一切事情,都是这个杨俊身上惹出来的!

  「每人都得去吗?」

  姐姐把衣服挂好,俐落的洗手进厨房:「那倒不是,不过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学校的活动,多认识两个朋友也好。」

  不行,坚决不行,死活我都不能让你去!

  眼珠转一转,我去翻她的包:「我看看什么裙子。」

  她在厨房里忙活,笑着说:「你懂什么裙子。」

  我是不懂啊……

  「姐你试过没,合身吗?别到时候不能穿。」

  「你当你姐傻子啊。」

  我笑笑,行,你试过就好办了,想必新裙子不到时候不会拿出来穿。姐在炒菜,我这边儿就下狠手,把拉链扯坏扯掉,然后把衣服再叠好包好放在衣柜里。

  等到你去的那天我再把你其他衣服全塞进洗衣机里,我看你倒是去啊!

  吃饭时姐姐看看我:「新学校怎么样?」

  「还行。」我扒一口饭:「姐,我认识个新同学,人很好的,很照顾我。」

  「是吧?」

  「嗯,」我笑得眼眯成一条线:「他叫秦浩。」

  电脑其实是好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打开机箱盖板把记忆体拔松开一些,这样一来就上电但不能启动了。

  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怎么也睡不着,真怕现在才是场梦,而闭上眼后就会面对八年后那残酷的现实。

  最后所有的光影都变成了秦浩清俊的面孔,我今天又耗心又耗力,大喜大悲,最后还是慢慢的陷入混沌。

  闹钟铃响的时候我差不多同时从床上弹跳起来,结果身体跟不上精神的速度,一下子翻倒下床,还撞上了床上柜,轰隆一声吓得姐姐跑进来看。

  我一边忍痛一边强笑着摇手:「不要紧,没摔着。」

  姐姐表情一松,竖起眉毛说:「你都多大了还掉床?啊?快起来。」

  我揉着腿起来,站直了还跳两跳。姐姐真的放心下来,狠狠瞪我一眼,拎着围裙出去。

  她一转身我就塌下脸,虽然没摔着,可是膝盖结结实实磕了一下,胳膊也肿了一块。刚才不想让她担心,现在觉得腿疼的厉害。

  我隔了太久,想了半天才找到药酒擦上,穿好衣服出去洗脸刷牙。看姐姐在煮稀饭,还有楼下买来的小笼包,心里一动,拿袋子装了半盘包子,提着书包就走,临出门时喊了一声:「姐,我走啦!」

  「哎,你不吃早饭啊!」

  我一瘸一拐下楼,扬声说:「我带了。」

  她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紧赶着向车站走。

  秦浩现在住的那地方很是偏僻,他又下坐校车,也没有自行车代步,别人看他孤傲,而且总是踏着上课铃进教室,可是谁又知道他天天得多早出门。

  我拿着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挤上十八号公车,琢磨着怎么也得把他弄到家里来住。

  在八年前我没办到的事情,那时候是因为我不了解他,也年少气盛不肯低头。当时走过的弯路,现在哪能再走一遍。我虽然不是什么天才,可是傻子也绝不会做。

  我进教室的时候也不算早了,丁磊、李海洋都来了。我把包子往桌里一塞,看着前排两个不熟的男生在做作业,脑子里轰的一响。

  糟了,我也没做作业啊!昨天恍恍惚惚根本连有没有作业都不知道!

  正好秦浩背着包进了教室,我亲热无比的扑过去,目标……他的书包!

  秦浩先是吃惊,然后好笑的看着我翻出作业来抄:「怎么没做?」

  我头都不抬:「桌里有包子,你帮我吃一半。昨天我什么也没听,哪知道有没有作业。」

  顺手把包子摸出来放到他跟前,一面头也不抬继续抄作业。

  秦浩早上是绝对绝对不会吃早饭的,后来尽管和我在一起,但是胃已经溃疡得厉害,三天两头造反生事。

  秦浩看着包子直发呆,我空出左手拿了一个丢进嘴里,抬手又去翻本子,结果一个油手印子清清楚楚就印在了秦浩的本子边上。

  他扫了一眼,我急忙谄媚讨好:「你看,这猪肉包子让你的本子都馋了上来揩油,你自己倒钢牙铁嘴不吃。要不明天我跑到狗不理去给你端一笼来你才赏脸啊?」

  他笑一笑,不过总算不再拘束,拿了个包子吃。

  我放下心来一边抄作业一边琢磨,他这么长期的营养不良,最好弄点牛奶给他补补。

  功课紧抄慢抄总算是抄完了,秦浩偏过头来看我写的字,笑笑说:「你字倒挺好,就是写得太快了,有点草。」

  我冲他皱鼻子:「一股包子味,走开走开真熏人。」

  他笑得有点阴险:「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顺手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我嘴里。

  我唔唔唔的抗议,咬着包子把作业放到老师桌上去,正好上课铃响。

  摸摸口袋,没带纸巾。秦浩的手伸过来,手掌摊开,一块整齐雪白带香味的纸巾。

  我很奇怪,接过来擦了嘴巴,看他也把油光光的嘴唇擦了,露出原本淡淡的水红色,湿润而且可爱。

  坏了,不能看了。赶紧转开头,再看我的鼻血都要下来了。

  后来我们好上的时候秦浩个子又长高了很多,脸型也显得异常英俊。但是现在他还没有长高长壮,脸显得很俊秀,看得我脸红耳朵烫。

  纸巾翻过来看看,唔,我知道这个,肯定是超市里做活动的赠品。我觉得自己真有毛病了,一块用过的纸巾都舍不得扔,捏在手心里,一会儿闻一闻,再过会儿再闻闻。

  一节课就在合成香水的味道里度过,秦浩一侧眼看到我在干嘛,先是吃惊后是好笑,嘴角弯弯的一直到下课:「用完的纸巾还不扔?」

  我不大好意思,顺手把纸装进口袋里。

  他说:「你这块表太大了,你戴精致一点的比较合适吧。」

  「这个可是传家宝。」我伸过手让他看:「很多年了,好像还是我爷爷的东西呢。」

  「啊,那更应该好好保管啊。」

  「我小心着呢。」

  吃午饭的时候连扯带赖,仗着饭卡由他保管这个强有力的理由,拐他一起吃了,然后再去天台。

  上楼的时候脚底下绊了一记,他笑着回过头来揶揄我:「抢什么呢,地下有钱啊。」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拉了我一把,我心里怦怦跳,脸上努力要做出不在意的表情,可是手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的冒汗,等到了楼顶上他松开手的时候,我流的汗把他和我的手心都弄湿了。

  脸上烫的不行,胡乱从口袋里掏出纸来要给他擦手。他一边摇手一边狂笑:「我真服了你了,你你……」

  我大窘,原来掏出来的就是早上他给我,而我擦完嘴巴又塞进口袋里的纸巾。

  算了,笑就笑吧,让他开心,我出丑也没什么。

  他笑了几声,忽然渐渐沉下脸,我心里有些不安。是不是我太急进,让他觉得不对头了?

  他没说话,我也不敢多打听。坐在地下铺的纸箱板上,我趴在膝上闭着眼,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和风软动,天气真的舒服得很。

  耳朵竖起来,听他沙沙的翻书响。

  「秦浩,明天可别忘了,要帮我看电脑去的。」

  他嗯了一声。

  我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是太舒服,最后勉勉强强找了个最不费力的姿势入睡。

  这个午觉睡得香沉,而且一个梦也没有做。

  就是醒来的时候大吃一惊。我明明是蜷着腿趴在自己膝盖上睡的,可是睁开眼却看到刺眼的蔚蓝的颜色,白云悠悠。头枕的竟然是秦浩的腿,他的衣服盖在我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大风吹得他额前的黑发和白色的衣角在碧蓝的底色上摇曳,像一张水粉的夏日凉景图。

  「咦……」我揉着眼坐起来,先道个歉:「我睡了多久了?你腿酸了吧?」

  他微笑着把书合起来,说:「快打铃了,下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看他走路的姿势虽然稳,不过明显一条腿不大使劲儿。

  心里一热,真想抱一抱他。

  可是现在办不到。

  我一边下楼一边犯愁。

  还得多久呢?

  要多久我能把他追到手?

  能再和他相拥相抱?

  第三章

  下午的时候至少我支起耳朵听了几句课,最起码把宣布的什么作业听进去了。秦浩上课的时候从来心无旁骛,笔记记得像印刷的一样,我敢说上面讲课的那老小子的备课簿都没有秦浩的笔记强。

  有他在其实我根本不必在功课上费心,反正考试有他是稳过不当。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咬着笔杆听听,毕竟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总当他的拖累,这种蠢事还是少干一件两件的好。当初如果不是我,他或许可以走的更远。

  下午放学到家,果然我刚进门老姐也进了门,满脸期待,一扔下包就直奔着卧室去。

  我多有先见之明,抢先把她其他能见客的裙子全扔进了洗衣机里,她倒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把我赶出来,门一掩就换衣服。我得意洋洋,捧着即溶咖啡等着她跳脚。

  果然没过五分钟,屋里一声惨叫:「啊——我怎么这么背啊!」

  我忍笑忍的快得内伤,脸上关切,推开一点门:「怎么啦姐?」

  「这倒霉的裙子,昨天试还好好的,怎么拉链现在坏了,怎么办?」

  我一笑:「哎,你再换件别的呗。」

  她想想也是,开柜子再看,我背过身儿嘿嘿一笑。

  果然她呻吟了一声:「你是猪啊,早不勤快晚不勤快,怎么偏偏今天洗衣服。」

  我喝了一口咖啡:「难道只能穿裙子啊,要我说姐你身材这么正,穿你那套白西装才显得俊呢。舞会上美女都穿裙子,就我老姐独树一帜、多风流啊。到时你尽邀美女跳舞,把你们系上的男生都急红眼,那才棒呢。」

  她怒气冲冲提起个枕头就砸了过来。

  没衣服,老姐的舞会到底是没去成,改成我们姐弟两个去日本餐馆吃了一顿,塞了一肚子寿司和生鱼片回到家,我坐在桌前,路灯的光映进来照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指伸开,又握起来,可是手心里依旧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好想见秦浩,忍不住的想法,压也压不下。

  老姐累坏了,洗了一把脸,衣服都没脱就倒床上去睡。我取了皮鞋,闪身出门,再轻轻合上了门。

  下了楼我就挥手拦车,司机问我去哪里,我飞快的说:「去吴庄花园。」

  车子向城东一直开,我望着车外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景物,玻璃上映出我的脸,带着点期待和不安。看他一眼就行,我只想在这个晚上看他一眼。

  计程车到了吴庄花园的社区门口就停下,我付了车钱,还记得那个小超市的位置,穿过一栋栋的住宅楼向后走。已经快要十一点,散步的人渐渐少了,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站在树下的暗影里,看着远远的灯火明亮的小超市,停下了脚。

  秦浩就在里面。他晚上吃饭了没有?是不是还是穿着件薄衬衣?下了班还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他租住的地方,再写功课,不知道一、两点钟能不能上床睡觉。明天一早他还要到学校门口来和我见面……

  这本来是我想了办法约他的,可是现在心里却觉得酸楚难受,很想就这么冲进去抱着他,再也不放手。

  一点一点的想着我和他往事,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相许……

  呆站在那儿,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心心念念都是他。

  不知道站了多久,小超市里的灯光终于一盏盏熄灭了,只剩了门口一盏。秦浩高瘦的身形清晰可见,他帮着店主锁门,然后转身走了。

  我痴痴的看着他走远,身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才吁了口气,转身想回去。

  脚刚一动,好像无数小针在脚底下刺扎。我哎哟一声,一手扶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站的太久没动,脚麻掉了。

  我回到家时都已经两点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自己悄悄溜进屋里,脱了衣服躺下。

  见他之前,心里难受的很,很酸。

  可是见了之后,仍旧是酸的厉害,好像比没见之前还难受了。

  我在床上翻来翻去,睁眼闭眼都是秦浩的脸庞,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皱眉思索的神态……

  一夜没有睡,早上起来的时候用冷水狠狠洗一把脸,倒精神许多。到底是年少的时候身体好精神好,要搁着过八年之后,一晚不睡,就面庞浮肿眼圈发黑,活像熊猫。

  姐姐约了同学逛街,走的比我还早。等我推了自行车,一路歪扭的骑到学校门口时,远远就看到秦浩修长的身形站在校门口,神清气爽,一点也看不出他每晚那么劳苦熬夜。

  我远远就向他招手,结果乐极生悲,放开一只手,车把再也握不稳,前轮磕飞一粒石子,车子乱扭起来,砰一声结结实实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秦浩脸上的微笑迅速变成了惊吓,大步朝我跑过来。

  不等他扶,我已经手忙脚乱爬了起来。他跑到跟前帮我扶起车子,又从上到下把我仔细看了一遍:「摔着没有?」

  身上明明挺疼的,我却开心的咧开嘴笑:「没有没有,一点不疼。」看看他身后,我问:「你走路来的?」

  他点点头。我笑着把车子一推:「那,你坐后边,我带你走。」

  他脸色古怪,我一瞪眼:「哎,你瞧不起人啊?我瘦是瘦,可是你个儿也不大,我载你不成问题!」

  他笑笑,没怎么用劲就把车把抢了过去:「我载你吧,你告诉我往哪边走。」

  他背对着我,因而看不到我在偷偷的笑。

  早晨的微光吹得人手背微微发凉,我犹豫了半天,终于一狠心,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

  在我来说,隔着衣服触到他的身体,又紧张又兴奋,连心跳都要停了,他却一样骑着车向前,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往右。」

  「嗯,直走。」

  三站的路,怎么这么短呢?我觉得我才刚环住他的腰,竟然已经来到楼下了。

  心里咒骂埋怨,跳下车子来,我指指楼上:「那个就是我的窗户。」

  拿钥匙开门,递拖鞋给他:「我姐出去了,家里没别人。那间是我房问,你帮我看看电脑去,我下面条咱们吃。」

  虽然厨艺不行,不过下面条还可以。葱花爆过油,烹水,下面,打了两个鸡蛋,想一想又放一个,放两片榨菜,盛出来再淋几滴麻油。

  端碗进去的时候,电脑已经运行起来了。我把碗往一边桌上一放:「你真厉害,一下子就给修好了。」

  他笑笑:「不是我本事大,是你这个问题比较明显。」他指一指:「记忆体松了,所以不能正常启动。」

  我由衷的说:「可是你又没怎么碰过电脑,一下子就发现问题,真是很厉害了。」

  「说不上厉害,就是喜欢。」他夹了一口面条吃了,问:「你上网了吗?」

  我点个头:「上是上了,不过网上也很无聊嘛。我就会聊个天发个电邮什么的,可是别的朋友都不上网,发电邮也不知道该发给谁,聊天也找不到聊友。」

  他斜我一眼:「你真是……白糟蹋东西!」

  我笑笑,低头吃面。我确实只会这么多,虽然到后来会玩游戏什么的,但是这年月,风靡一时的那些网路游戏还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没说话,两个人唏里呼噜的吃面。

  吃完了他要跟我抢着洗碗,抢夺了好几下子,我竖起眉毛来他才不抢。

  我满面春风,吹着口哨刷着碗,心里只琢磨着怎么才能把他骗来一起住。

  他坐在电脑前,我看不懂他在做些什么,总之手指飞快运动,键盘响成一片,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像一条线,把我的整个思绪整个都牢牢缠了进去。

  从老姐屋里抱来一盒巧克力,剥了一块给他吃,自己也含了一块,不去吵他,知道他见了电脑别的什么也没心思理的,当年我吃电脑的醋,现在看他专注却觉得心里甜甜的,抱着一本书在一边坐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他不言,我不语,屋里安详宁静,阳光扑进窗子,洒了他一身的金色。

  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露出一个非常纯粹的笑容。说纯粹,是因为他平时笑容里的笑意都只在三分到七分之间,有矜持有顾忌,完全不像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似乎在笑的时候仍在分神想着忧患,这份顾忌或许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头里去,怎么也抹不掉。

  所以这个笑意笑容都到了十分的表情,让我觉得异常珍贵。手边没有相机,但也无须相机。我用睫毛剪切,用心去记忆,把他这一刻的神情永远而真切的记录下来。

  他抬起头来看看我,又笑了一笑,这个笑容里就只有八分笑意了:「看我干什么?」

  我摇摇头,竖起手指头:「秦浩,你会不会做饭?我们早上吃了面条,中午总不能再吃面条吧?厨房里有的是菜,不过都是生的。」

  他站起来时姿态潇洒,爽快的说:「我做给你吃。」

  我把书放下引他去厨房,拿了围裙非要给他系上。

  围裙是老姐的,一种很可爱娇嫩的浅绿色,他笑着闪躲不肯系,我则紧追不放又缠又赖,最后还是把围裙硬围在了他身上。他脸颊有点潮潮的红,冲我凶狠的龇牙,才转过身去做菜。

  我在身后着迷的看着他,一瞬间好像昔日重来般恍惚,回到了八年后我们相亲相爱的日子,他为我下厨……

  「盐呢?」

  「啊,在这。」我急忙递过去,然后继续用目光意淫他。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除了与秦浩变成类似好哥们儿一样的朋友,我没有任何进展。

  说实话,现阶段我不可能做到更多。秦浩现在的思想还是比较正统的。

  我原来也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好上,是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倾向,还是被我缠的渐渐转变了态度?

  可是我不敢冒险,现在已经够好,他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他的家庭,他现在的生活境况,我做一切已经都很自然,他也接受的自然。因为总在他那里占这样那样的便宜,抄作业抄笔记,上体育课跷课请他掩护,逃早操躲在车棚底下偷着抽烟,也是他放风。我也坦坦荡荡的请他早饭午饭,一切做的自然之极,就像是本来就该如此。

  和班里的其他人也渐渐热起来,李海洋不用说,丁磊处久了,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没机心的女孩子,说她花瓶二字未免刻毒,但真的十分贴切。

  有时候我会和秦浩一起走,跟他去打工的地方,穿起小背心制服替他上一会儿工,结帐算帐什么的都学会了做,有时候他做,我在一边帮忙打下手,把客人买好的各样零碎日用品装进塑胶袋里,然后说「欢迎再来」。接着一起打烊,拖地,整下货架,关灯锁门。

  做这些繁琐的小事都觉得充实而开心,秦浩一开始会不安,后来就习惯,会笑着呼喝我「喂把这个放到后面」、「把香皂摆齐好不好」。

  关了门出来,我就骑车子回我家,也不算太远,骑的快一些,半小时或者三十五分钟也就到了。秦浩站在路灯下冲我挥手的样子百看不厌,每次回头时都在心里祈求,但愿可以和他再近些,最起码不用面对每次分离时候这种心情。

  周五晚上下雨,散步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人进来买东西。我托着腮,把作业写完,外头的雨淅淅沥沥,虽然没下大,可也不小。闲的无聊,进柜台去拿了一条口香糖,拆开包递给他一块,自己吃一块,顺手拿了两个硬币扔进柜台里面。

  咦?我一眼看到口香糖旁边放着另一样东西,眼睛一亮,拿起来细细的看。

  唔……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这里摆上这个了,上次来好像还没有。

  秦浩问:「你看什么呢?」

  我笑笑:「没什么。」

  他凑过头来看一眼,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瞅瞅我,又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

  我讪讪的把东西放下。其实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后来我们一起住的时候这些东西各个牌子各个款型我集了一抽屉,我不是色情狂,秦浩也不是,只是,只是……看到没用过的样子和牌子,就会买一样,买回来之后又不会真的很快的能用到,所以抽屉里积了很多。比如萤光的,水果的,颗粒的,螺纹的……呃呃,扯远了。

  以前……似乎……那个……我们差不多一周两次,这个数字比较平均。遇到他忙起来,一周一次可能也不保证。最多的时候好像是一周四次,那回他刚做完一档工作,在放假。

  不知道别的人都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也满好。实在是做一次要很多预备工作,要清理身体,要前戏,要润滑,要劳力……最后再清洗……比男女之间的欢爱多了好几个步骤。

  而且太耗体力,每次做完总是一个感觉……疲倦。

  快感也好,痛楚也好,最后留下的都是疲倦。秦浩和我都不是很有经验的人,从前我们都是摸索着来,绕了不少弯路,后来特地弄光碟回来看,一边看一边学着做。

  有人进来买东西,就在架子前停下,拿了一盒三个装。

  我明明提醒自己,这没什么好看的.可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在这个下雨天的晚上来买套子的人是什么样子。那个人好像也很不自在,抬着头,眼光左飘右飘,正和我对个正着。

  我正觉得他有些面热,那个人已经急急的走出去付帐,走到了门口忽然又折回来,拿了另一样东西,这会儿脸上已经红似霞染了,付了钱就落荒而逃。

  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在姐姐他们舞会上见过的啊。不过那天他像个温文尔雅的王子,今天像只温文尔雅的兔子。

  我探头向外看,他上了一辆很漂亮的车子,车子很快开动,我仍然眼尖的看到驾车的也是个男人。

  咦?不是吧……难道他们……唔,冷静冷静,一起买不见得要一起用。

  秦浩拍我一下:「你干什么呢?」

  我心里一动,淡淡的说:「哎,刚才那个买东西的人……他同伴好像是男的呢。」

  秦浩说:「男的怎么了?」话说完他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重重白我一眼:「你注意这个干什么?」

  我还是向外张望,他用胳膊肘捣了我一下:「别看了,都走远了。」

  我抓紧时机问他:「秦浩,你怎么看同性恋?」

  他说:「你神经病。」

  「你就当我神经病,我好奇啊。我说,要是有男的喜欢你,你会不会……」

  「闭嘴。」他脸已经沉了下来:「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我如他所愿的闭嘴,却觉得心里有块什么地方正缓缓的向下滑,一直滑到冰冷的黑井里去。

  好吧,我操之过急了,慢慢来。反正他虽然没有喜欢上我,可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周五是我最喜欢的一天,秦浩这一天晚上打完烊之后不回他租的房子那里去,而是跟我回家。因为周六他可以待在我那里,电脑对他的吸引力真是无与伦此,而幸好我早早的放弃了要和电脑争宠的念头。

  第一个周五试着邀他回家的时候,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答应了。关了门,他骑车带我走,一路上我简直如坐云端,心飘飘然快要飞了起来,幸福的找不到边界。

  可惜到了家,要准备睡觉的时候很不如意。我的如意算盘当然是……两个人挤一床睡。可是老姐很是好客,拉住秦浩一番攀谈,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张折叠床来给他铺好。

  看着老姐热情的笑容,我简直吃了她的心都有。

  其实真正吸引秦浩的是电脑,我只是,只是……其实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我只是一个家里有空置电脑的,秦浩认识不久的同班同学。只有这么多。

  其实按道理说,这么多是正常分量,可是,对我来说远远的不够。

  我需要更多,更多,我想要他的全部,真想一口气走完所有的弯路,越过全部的障碍,直达红心,但是不可能。

  秦浩并不记得那个八年,甚至有时候我都怀疑那个八年是不是存在过。

  因为人少,老板过来看看,让我们早点回家也好,雨天路也滑。

  秦浩骑着车载着我,我举着把伞,努力想将他遮的更多一些。

  路灯的光在湿的柏油路面上折出的光斑像一朵盛放的菊花,又像是华丽绽开的焰火。

  我轻轻哼着歌,环抱着秦浩的腰。这一刻的幸福,每一刻的相处,我都会深深的记下来。

  秦浩,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点滴。

  你幸福吗?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觉得快乐。

  第四章

  我们到家的时候老姐还没有睡,特地给我们留了两碗炒饭,焐得热呼呼的,金色的蛋花和晶莹的饭粒,被灯光一照闪闪生亮,闻起来更是不得了,从下雨的外头走进屋里,恐怕也没谁能拒绝这么香喷喷的蛋炒饭。

  秦浩和老姐打过招呼,我们解决了炒饭,我去写作业,他去摆弄电脑。最近他大概是在写什么程式做什么软体,对于这个东西我一窍不通,完全帮不上他什么忙。不过看他脸色,应该算是很顺利吧。

  我坚决不和秦浩一起洗澡。开玩笑,这怎么能行!虽然他身上什么样我无所不知,连他后腰最凹陷处有一块淡青的胎痕我都知道,但是……但是……总之绝对绝对的不行!

  老姐捧着毛巾,没好气的瞪我,我则紧紧抱着门,就是不松手。

  相峙半天,她先放弃:「你是大姑娘啊,还怕浩子看掉你一块肉是怎么着。」

  我不怕他看我,我是怕我看他。

  看出点什么不能克制的冲动啊问题啊冲突啊的,怎么办啊。

  说起来老姐和人才是自来熟,我还秦浩秦浩的喊,她已经喊他浩子了。

  秦浩很奇怪的看我一眼,先抱了衣服去洗澡。我慢慢松开手,一副惊魂始定的模样。老姐瞅我一眼,念叨着「不知道你搞什么鬼」,也回她自己屋里去了。

  我定定神儿,倒了点水喝。哪敢和他一起洗澡啊,万一……万一我……那怎么办?

  我隔着毛玻璃喊话:「水热吗?」

  「还行。」

  「要不要再热点?」

  水声停了一下,他说:「现在几度?」

  「三十八度。」

  「再高五度。」

  我答应一声,把温度调高了些,到四十三度,他说:「好了,正合适。」

  听着里头哗哗的水响,我有点出神。

  秦浩的身材很好,尤其是两条腿,修长笔直……唔,不能再想了,不然说不定会丢脸到淌鼻血呢。他的腿……腿……

  不行了,我捂着鼻子跑到水槽前,指缝里热热的,赶紧拧开水龙头冲一下。

  我怎么变这么色了,以前根本不会。

  他在里头冲水,我在外头冲水。

  拧毛巾擦了脸,秦浩推开门出来,衣服已经穿上了,不过扣子没有扣严,脸红润润的,乌黑的头发擦的有些凌乱。一股好闻的香气一下子从他身上冲我直扑过来,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好了,你去洗?」

  我只懂点头,催他快点进屋。

  等我进去之后,小小的浴间里还是水气蒸腾,一股洗发乳和沐浴乳混合的气息,潮潮的扑了我一脸,我站在那儿看着凝了一层雾气的镜子,想着片刻之前这里有什么……

  秦浩在这里……在这里……脱衣服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和色情……

  我不由自主想起曾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秦浩的身体,抚触,热吻,后来……

  第一次被进入的身体,疼痛,无措,慌乱……身体不由自主发热,发烫,手脚发软。

  一手拧开水,呼吸凌乱急促,我软软的靠在墙上,手慢慢伸下去。

  狼狈,寂寞,有些苦涩的欲望,就这样在手指的作用下,第一次释放出来。

  眼前一瞬间看不到东西,脚也撑不住身体,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浴间的瓷砖地下。

  秦浩……我……

  「小弟,你洗好没有?」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哽咽的应了一声:「就好了。」

  衬衫没有脱下来,已经让水淋得湿透,黏在身上用了好几下才脱下来,莫名其妙的有点伤心,挤了一大团洗发乳在手心里,发泄似的搓着自己的头发,泡沫太多,流下来沾湿了眼睛。

  藉着洗发乳的辣意,我在莲蓬头的水流下无声哭泣。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谁也没欺负我,身体也没有忍受不了的病痛。

  只是觉得寂寞,很寂寞。自己一个人知道全部,其他人一无所知,开始的时候觉得异常兴奋而且有优越感,却逐渐觉得寂寞无助。

  高潮过后的空虚感,好像失去了远比那些液体多得多的东西。

  我出来的时候大概样子很不好看,老姐看我好几眼,犹疑的问:「你辣着眼了吧?」

  我胡乱点点头,她把一条干毛巾扔到我头上,我擦着头发进屋,秦浩正坐在电脑前,十指运转如飞,萤幕上一条条数据条码飞快的显示并滚动着,他脸上有豁然开朗的笑容。

  我忘了所有心事,凑上去说:「喂,怎么了?」

  他笑着揉一把我的头:「成功了。」

  「是吗?」

  我由衷的开心,虽然不太懂得:「恭喜恭喜。」

  他转过身来张开两手,我扑上去和他拥抱,很用力的那种。

  什么不安和寂寞,不过是一时的胡思乱想。

  有秦浩在的地方,对我来说犹胜天堂,干嘛还要自寻烦恼想的那么多呢。

  老姐探了一下头,长发水淋淋的披在肩上,笑着说:「你们搞什么鬼?小心别踩得太使劲,楼下的非上来抗议不可。」

  秦浩从来没笑的那么开心过,我们搭着肩一起对老姐扮鬼脸。

  那套软体秦浩出手后小赚一笔,虽然不多,可是他高兴之极,说要请我和老姐去吃饭。老姐这人再明白灵透不过,马上说想吃火锅。三个人吃火锅,吃到撑死也花不了多少,不会让秦浩太破财。

  我不吃辣,秦浩和老姐则是川菜的忠实拥护者。要的是鸳鸯锅底,他们俩那半红通通的,我这半清汤荡漾。毛肚豆皮粉丝肉片青菜鱼腩一起丢下锅去涮,香气勾得人口水一直向下滴。

  老姐吃的豪情大发,起来脱了外套,披肩的长发束了起来,爽利干脆,眼睛水亮,嘴唇像两片红辣椒,鼻头红的像枚樱桃。

  秦浩用筷子卷着粉丝,一边用绝不下流淫邪的眼光打量它。我咬着一片羊肉,看看秦浩又看看老姐,浑身被火锅的热气烤得热呼呼的,心里的愉悦是用言语说不出来的。

  要了一打啤酒,老姐自己干掉两瓶,剩下的我和秦浩一人一半,每人都去了几次洗手间。后来出火锅店的时候,三个人都吃到没法低头弯腰,一步一步踩下去,跟大象一样沉重。

  老姐起头,我们三个荒腔走板的唱着歌,在夜晚的大街上肆意高歌,从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直唱到一无所有。

  「小朋?」

  「嗯?」

  秦浩的声音比月色还要温柔:「谢谢你。」

  我心里一热,用比他还温柔的声音说:「不客气。」

  夏季再来到的时候,我和秦浩都从高中毕业,考入了大学。这下可好,三个人,老姐,秦浩,我,都成了大学在校生,索性住校,省得每天跑来跑去,也省了做饭,三个人一起吃餐厅。

  我和秦浩科系不一样,但是老姐已经是学生会里很数得着的人物了,没怎么费力气,就把我和秦浩调进一间宿舍里。现在我们很有一家三口的感觉,老姐看待秦浩和看待我一样,不分什么亲疏彼此。

  宿舍分配床位的时候,我睡在秦浩的上铺。本来还有下铺的,但是我以新鲜为理由,执意要睡上铺。

  其实这里面的理由……这个理由呢……其实不说也罢。

  秦浩很沉着,放下包裹,开始打扫已经空置了一个暑期的宿舍。从上一批学生匆忙毕业,这里恐怕再也没有人来过,地下乱糟糟的,纸团破毛巾搓成团的塑胶袋……啊,等等……

  秦浩从床底下扫出来这个……这个……咳,这两个东西,很像是用过后废弃的某物。

  啊,又扫出一个……是还没拆封的某物。大学生们的那个生活,倒是真开放啊。

  四方形的锡箔袋子夹在一堆垃圾中间,我用脚踢了几下,把它归进垃圾堆中。

  我支着手站在门边,秦浩抬头看我一眼,又看看地下的垃圾:「过来帮忙。」

  我笑着说:「能者多劳了,你先忙着,我装水去。」

  宿舍里有六张床,有一个小浴室,可是因为没有水不能用。秦浩开心的是宿舍里已经接上了网线,我开心则是因为我和他要在这屋里一起度过四年,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什么阻隔在我和他之间……

  把衣服一件件放进柜中,还有漱口杯,香皂,洗发乳……

  秦浩把电脑从箱中搬出。这不是我那台,这台是他自己新买的机型,优雅的外壳,性能稳定,据他说,比最美的女孩还让他着迷。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问一句:「那和男孩比呢?」

  他作势要挥拳,我急忙缩头。

  我的电脑也搬上桌,虽然是老爷机,但是踩地雷打个扑克还是没问题。看秦浩没注意,我连上线,悄悄打开一个同志论坛。上头有很多人发帖灌水,不少是关于暗恋的。

  我很小心的浏览,也回上一、两句。然后关掉网页,打开游戏投身进去。

  秦浩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露出笑容,很自信的那种。

  我看他一眼,缩回头来继续玩我的游戏。

  餐厅的饭总是那样子,好吃算不上,但是管饱。买了一大份的白菜炖粉丝,和秦浩两个人面对面的吃饭。虽然是寡淡无味的饭菜,可是就着他的脸下饭,我吃的津津有味。再一想到这样的饭可以吃四年,更觉得开心。

  我八成是得了病,那病菌就叫秦浩。

  「浩子,帮我拿下那本书。」

  「啊,把水瓶递给我。」

  睡上铺就是这点好,可以用我不方便,我构不着为藉口,什么都喊秦浩。他有时理我,有时不会。不理我的时候,我就趴床边,一个劲叫他名字,像和尚念经似的反复叫,浩子,浩子,浩子……他被我喊的受不了,也就起身帮我递东西。

  「你这个懒鬼!」他顺手抄起一包迷你小麻花扔上来:「除了上厕所我就没见你下床。」

  我嘻嘻笑,接住麻花开始拆包装:「我没睡过上铺,新鲜啊。」

  就是啊,从前那一次上大学,我可是睡的下铺呢。那会儿和秦浩不同一个宿舍,后来到了大三下学期才想办法调了过来,可就是调过来,当着满屋的人其他学生,也一样不能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现在比那时强。

  但是那时……秦浩对我的心意已经略有所觉了,现在,好像还完全不知道。

  不能一起上课,在宿舍我就抓紧时间和他多说话。

  屋里其他人也陆续搬了进来,大家处的不算好也不算坏。要说不好,也会一起喝酒聊天。要说好,却又很少拿出知心话说,大多时候的话题都停留在浮面上,当时口水横飞说的兴奋,过后想想十足无聊。

  我和秦浩关系好也是宿舍内公认的。会互相买饭装水铺床叠被……明明科系都不一样,还一有机会就一起去上自习。秦浩坐在电脑前的时候我就坐在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

  老姐隔三差五的叫我们去一起吃饭,介绍朋友认识,还会买零食来给我们吃。

  我托着腮在发呆,如果这种生活一直过下去,也算是很幸福了吧?

  可是,秦浩到现在也没有……我想了半天,原来他对我慢慢有回应,是因为一件变故。

  他和丁磊那时终于从暧昧到不暧昧的发展过了,我……说起来不太光彩,我总觉得自己有趁虚而入之嫌。

  可是现在他根本没和丁磊谈过恋爱,两个人就算见面也是和和气气点头说话,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他没有丁磊谈恋爱,自然也没有失恋。他没失恋,我也没有机会安慰他,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趁他醉了酒拐他。这真成了个问题。

  我是改变了我们的历程,可是,这个改变,是不是真的是最好的呢?

  「悦朋,三缺一,来不来?」

  我对下面的喊声充耳不闻,摇了摇手,专心想心事。

  怎么办呢?

  下了晚自习,一出楼一阵冷风灌进来,我缩缩脖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劲儿震动的手机。

  秦浩看我读完短信:「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我用快哭出来的腔调说:「老姐说想要吃北校门口儿的糖炒栗子……让我给她捎。可我又不顺路!从这到那儿十多分钟路呢。」

  秦浩笑笑把书递给我:「行了,你先回去,记得装水。我去当一回观音兵。」

  我马上破涕为笑:「秦浩你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兄弟里的兄弟!没问题,四瓶水嘛没问题,我全包了。」

  他笑笑,竖起领子大步走了。我抱着两人的书本回宿舍,再春风满面拎着四个暖瓶去装水。

  回来以后左看看右看看,偷偷从床里边把小电炉拉出来了,中午没吃完的香菇炒菜心,一把面条,一根火腿肠掰成两半往小锅里一丢,屋里香的简直让人掉牙。

  几个家伙淫笑着凑上来想分一杯羹,被我坚决的一一打退。

  开玩笑,我这是给亲亲爱人留小灶儿,哪能让你们这群狼给分了。

  当然那群家伙也不让我好过,七手八脚,身上不知道的挨了几下阴的,最后被他们硬讹了一半去,还口口声声笑话我贤慧,真不愧是秦浩的贤内助。

  我抱着剩下的小半锅面抹泪,呜,我容易嘛。他们眼神也太不好了。明明秦浩才是我的贤内助,主动的、热情的替我承担了顶风冒寒跑腿打杂的苦差,我这体贴一下,怎么就成了我贤慧了。明明是秦浩更贤慧嘛。

  等一帮子泼皮洗洗刷刷的都躺下了,秦浩才推门进来。一身的冷意冲面而来,我心疼的要命,赶紧一杯热茶递上去。他脸被风刺的微红,可能是因为从很冷的外面进到温暖的屋里,眼珠上一层流动的水光浅浅荡漾,看得我……

  嗯,口水得咽下去,坚决不能流出来。

  把面条拨进饭盒里递给他,秦浩笑着看我,从捂得挺严实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栗子来:「给你偷截下来的,还热呢。」

  栗子的糖香味直冲鼻孔,我赶紧转身:「嘿嘿,多谢了啊。」

  两个人头碰头坐着,他吃面条,我吃栗子。虽然是沾了老姐的光,但是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秦浩心里不是没有我啊。

  尤其是吃完了夜宵他递给我纸巾让我擦手这一事实,更让我感动的差点无语凝噎。

  真想把那几个已经上床的小子拉起来,让他们见识见识,秦浩多贤慧啊!

  等他主动去洗饭盒和小锅的时候我就抱着一大杯热茶,慢慢翻着看论坛。

  秦浩湿着手回来,擦了一把,把我向一边推推:「一边儿看去,我试个程式。」

  我没直起身,屁股黏在椅子上一起向一边挪过去。

  他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萤幕。

  「你在干嘛?」

  他好脾气的说:「简单说呢,就是我写了一组资料,现在要看它们是不是按照我编写的路径运行。」

  我点头:「明白了,就是赶马上路嘛。」

  他用一种宽容的眼光看我:「对,直白的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马走的好吗?」

  「还好……啊,这里卡住了。」他运指如飞在键盘上敲打。

  我小声说:「浩子啊……你当我老婆算了。这么能干贤慧。」

  他手上忙活嘴上也不示弱:「要当也是你当我老婆。」

  我眼睛一亮,马上做谄媚状凑过去:「是吗是吗?行行行,那我就嫁给你了,我很好养活的,一天三餐有肉就行,睡的也要求不高,夏天你给我提澡水冬天你给我暖被……」

  窝字被他直接掐掉,脖子被勒的我好像一个可怜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我的个头再也没长高过,就停在一米七左右晃悠了。

  「你这家伙,你明天不是一早就有课吗?还不去睡。」

  我感动状:「你太关心我了老婆,我都不知道我明早有课,你比我还熟我的课表啊……」

  他受不了的把我往床上一扔。

  当然,他没那么大手劲把我扔到上铺去,我就窝在他床上,拉过被子,蜷巴蜷巴就睡。

  他的枕头,他的被子,他的床单……

  唔,不好,某个部位好像不太听话,有要抬头的迹象。这,这怎么办?

  秦浩对我的发热,蠢动,一无所觉,自顾自在打他的字。

  我的手慢慢往下滑,伸进了睡裤里……小心的屏住气,小心的动作手指,忽然鼻酸。

  我这算什么啊!枕边有卷纸,秦浩这两天好像有点感冒,我撕纸的时候,顺便想着明天早上替他买点感冒药去。

  用过的纸团我是瞄准了纸篓丢的,但是在篓边沿上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秦浩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虚软的笑笑:「我好像也有点感冒。」

  他回过头去,没说话。

  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不对,也许会闻出来。不过对男孩子来说这也没什么,谁没有过呢。

  被子往头上一蒙,我知道回来秦浩肯定会爬到上铺去睡,好几次都是这样,我占了他的铺,他就睡上铺。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起码,就地理位置来说我们是叠合在一起的。

  只要不考虑垂直的问题。

  快到耶诞节了,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们一起过耶诞节,在下雪的平安夜的晚上跑到教堂去,领热汤喝,看满厅满院的人,表情都很虔诚。

  人们有太多的苦楚和不满,所以要来求上帝,但是他们是不是求到了快乐满足?

  不知道,我想也许求过之后他们会好过很多。

  我们在立交桥下的阴影里,第一次接吻。

  在下雪的黑暗里,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小动物一样触碰彼此,试探着亲近。

  可是今年呢?

  今年恐怕什么也没有吧。

  第五章

  老姐又在准备行头,小裙子长统靴,羊绒小毛衣加雪白的翻毛外套。

  还有零碎:我跟她某条街的小店上逛,银紫的眼影,靛蓝的睫毛膏,炫丽的唇彩,这些颜色她平时根本不会用。看来老姐今年的心情也好的很。

  「你们系里有舞会?」

  「对。」她抬起头来,把一个大星星状的耳环比在脸旁:「你看这个怎么样?」

  「不错。有舞伴没有?」

  「这个呢?」她又换了个大月亮圈的。

  「有点妖。」

  她满意的点点头:「那就这个了,帮我装起来。」回过头来说:「还用找?你一个秦浩一个,我用一个还余一个后备的呢。」

  「你也太贪心了,居然想劈腿。」

  老姐一掌巴在我头上:「你这家伙,付钱!」

  苦命的我乖乖掏钱包。

  眼光一转看到街角有个彩券售点,我忽然想起件事。

  那年圣诞,我记得很清楚,平安夜那天开奖,我和秦浩走过一个小门市的时候,秦浩笑着跟我说:「小朋你买了彩券没有?」

  我奇怪:「没有,你干嘛问这个?」

  「这期的号码和你家电话一样,就末尾多个零。」

  我半信半疑凑过去看,果然。

  结果捶胸顿足,大叹自己怎么这么没财运啊,要是我买一张就好了。

  下午回学校,秦浩和人去打球了。我找到球场边,他只穿了件薄毛衣,在寒风中跑来跑去,运球如飞,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上有亮亮的汗珠。

  看看天色,我冲他招招手。他招呼了一声,把球抛给一个大个子,朝我这边小跑过来。

  「怎么啦?」

  「我想吃烧烤,一块儿去吧?」

  他笑,从一边拾起外套:「这么大风?你不怕回来胃疼。」

  我替他拿课本:「找一家避风的呗,出东门往北,五百米,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还有那里的卤味,绝了。酸辣小黄瓜,拌干丝,海石花什锦,还有酱牛肉。」

  他点个头:「我去洗个脸。」

  我们要了一桌子东西,他要付帐,我抢着给了,拿了几个硬币得意洋洋:「你欠我一顿饭……嗯,我得想想,下个星期的开水……由你装!」

  他作势挥拳,我忙缩头。

  回头时看到一个人也站那儿买酱牛肉,清秀斯文,嗯,是那个人。

  他拿了袋子就走,并没有停留。

  秦浩说:「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

  晚饭吃的那叫一个饱,还叫了两碗鸡粥一大碗手擀面。秦浩对鸡粥反响一般,但手擀面他非常喜欢。

  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店旁边有个卖彩券的的小窗户,拉了他一把。

  「哎,快到圣诞了,买张彩券不?」

  他点个头:「好啊。」

  我摸口袋,只找出一个硬币来。

  「你看,没财运。」

  他笑着伸手,掌心里也有一个硬币。

  我接了过来:「谢了啊,回来中了奖,咱一人一半。」

  按照家里的电话号码买了张彩券。

  我心里其实没有底,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开出大奖来。

  不过,如果开出来的话,秦浩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辛苦的过,那么俭省,现在身上穿的外套都是老姐硬送给他的。毛衣是我买的,但说尺码买大了,所以送给他穿。

  秦浩其实心里都明白,幸好一切可以在友情的名义下进行。

  我挽着他的胳膊:「哎,要中了奖,你想买什么?」

  他眨眨眼:「我要配一台最好配置的电脑,把周边全配齐,把现在不能做的几个程式都给拿下来。」

  我点个头:「行。」

  他问我:「你呢?」

  我想了想:「唔,我要去吃巴西烤肉,还有全聚德烤鸭,上次在全聚德那个鸭汤实在是好喝死了!还有,那个巴西馆子的烤肉真绝了,我就不明白他们怎么有本事把自助餐还有沙拉做那么地道可是烤肉就腻的让人吃不下去!」

  他笑:「你要到烤肉店去吃沙拉?」

  我一瞪眼:「不行吗?」

  「行行行,」他拱手:「猪兄,您真是志向远大。」

  我跳上去掐他脖子:「长鼻子才姓猪!哥哥我姓孙,俺和齐天大圣五百年前是一家!」

  他一边笑一边呛:「原来你五百年前还是只猴儿精!失敬失敬!」

  转弯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彩券窗口上的一排红色小数字在闪烁不停。

  我这么做,对不对?

  算了,想这么多,也许一切重来之后,那个彩券不会开出我家的电话号码来。

  秦浩看我一眼:「小财迷。还惦记那个。」他一手勾着我脖子,在我哇哇叫声中把我拖走。

  我瞪他,我要钱做什么,老爸老妈留的遗产和保险金,我和老姐就是这辈子不工作也一点不愁,还不是为了你,笨蛋。

  耶诞节我们系里搞了个小话剧,我本来是去做美工,谁知道却被赶鸭子上架,拿个剧本在一边当提词的。我一开始只知道是莎士比亚的,布景画的全是欧式,等拿了本子才知道。

  唔,我看过嘛,《第十二夜》。

  本来觉得主演一定是系里数得着的美女了,结果……女主角的人选让我大吃一惊。

  严格来说他不是「女」主角。

  一个照面,他愣了下神,然后笑了。奇怪了,这些人在想啥,美女这么难找吗?

  「嗨。」

  我也笑了:「你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不是我们这年级吧?」

  他笑着点头:「对。我快毕业了,他们说我临去前总得做点贡献。」

  「你好,我叫孙悦朋。」

  「林剑平。」

  手交握在一起。

  很奇怪,这个人很优秀,说台词的时候,表情,神态,语调,都像专业的。不过我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休息的时候有个人来送水给我们喝,是林剑平的朋友。他样子很成熟,英挺潇洒,用文绉绉的话来讲就是玉树临风。

  林剑平介绍他和我认识,他叫钟千羽。

  我一看他们之间的眼神互动就知道。

  林剑平看我一眼,笑了笑。我知道他也知道。

  一个星期过的飞快,十二月二十四号了。

  老姐的舞会七点就入场,我们却八点开演,一个东一个西,我是赶不上了。看来老姐只能抓秦浩来当护花使者了。

  秦浩临出门时我拉他一把,小声说:「帮个忙。」

  「什么?」

  「小心一个痞子,叫杨俊的。」

  他看我一眼,我说:「听说这个家伙品行特差,专爱在舞会上猎艳。老姐这么漂亮……」

  他点个头:「我明白。所有姓杨的,一律喀嚓了。」

  「包括杨桃?」

  「包括洋芋糕。」

  我们一起笑出来,我说:「玩的开心点。」

  「你也是,一散了就过来,舞会十二点才结束。」

  我点个头,他拿起外套出门去了。

  今天八点半彩券的号码会开出来。

  我把剧本拿好,再拿了一瓶水。废话,提词可是个拼口水的活儿。

  剑平一直笑的从容,任那些笑的变态兮兮的女生在他脸上涂涂抹抹,还戴了一顶长长的卷曲的假发。谢天谢地没逼他穿裙子,因为莎翁笔下的女主角也总是男装打扮的。

  他皮肤本来就好,嘴唇上被上了一层浅粉色,看来让人怦然心动。

  我在幕角提词,一溜眼看到靠近舞台的座位上,那个钟千羽正坐在那里,一双眼里几乎要烧出火来。那个火苗我可不陌生。

  回头再看看林剑平,他穿着全白的像燕尾服一样的戏装,真是……真是……腰若束素,挺拔风流。恐怕他的平安夜,会过的不怎么平安了。

  配角忘词了,我赶紧提:「爵爷,您的慷慨……」

  台上那伙计忙接着说:「你的慷慨……」

  没我的事,悠悠的出神。

  不知道秦浩和老姐玩的开心不?回来散了戏也得十点半了吧,不知道那边校门关没关,我还想去看彩券号码。

  拢拢外套,我从礼堂后门出来。在有暖气的屋里待久了,一吹到冷风,激灵灵打个哆嗦。

  前面树影下有两个人,但是看过去只有一条影子。我是过来人,光听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就知道那位钟美人肯定很来火,现在战况相当激烈。

  我走到近处,脚跟轻轻一顿,暗影里的声音停了一下。

  「天真冷啊,还是屋里暖和。」

  说完这句自言自语,我就弓着腰拢紧衣服走开了。

  怎么说相识一场,我得替剑平的身体考虑下,这天寒地冻的,钟美人也不能太急色了不是。

  到了门口,啊,还好,门没关呢,估计学校也很人情味,平安夜嘛,让学生好好多玩一会儿。

  我小跑着朝彩券窗口跑过去,小红数位排一排。

  呀……

  7212……哈!

  没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末尾加零!

  我又偷看小白板。

  这期大奖只一个,而且……就出在本售点!

  中了啊!中了中了!真的让我记住了,蒙出来了!

  我开心的几乎变傻子,回头就跑。

  天冷穿的又厚,没跑多远就累的不行了。我弯下腰呼哧呼哧喘粗气。

  去了税还有几千多万,秦浩想做程式一定够了!

  一人一半,我那半先替他存着,等他毕了业,再拿出来用作创业。

  心跳的厉害,怦怦怦怦的像要从胸口跃出来。

  这下秦浩总可以心安理得,名正言顺的用这笔钱了。

  我跑进舞会大厅的时候,里面热闹的快要掀翻层顶,说不清楚什么味道,很复杂很浓烈的扑面而来,一股狂欢的气氛。

  我注目左看右看,老姐好像不在舞池里。我找个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她的电话。

  没人听。啊,她可能没带手机出来。

  得,这下没处找了,他们是不是出去透气了,还是老姐班上有什么特别节目。

  我抱着膝盖伏下身,大口喘气。外头冷里面热,从屋外进来,绷得紧紧的皮肤一下子松下来,整个人有点脱力。

  我到台子前面去拿了一杯果汁喝,眼睛四处看。

  大厅里人多空气不好,混沌沌的。我跑的没缓过气,觉得闷的很。

  话说回来,他们到底跑哪儿去了?去吃夜宵了?还是去别的地方参加节目了?太不道义了,也不等我一起。

  我在大厅里找了一点沙拉吃,一个人怏怏的回宿舍去。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出去过节了。我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彩券来,激动的亲了好几口。

  亲爱的小纸头,秦浩的幸福可有一半已经系在你身上啦。当然另外一大半是寄在我身上。

  冲个热水澡,抱着本书窝在秦浩床上,抬过小台灯,圆圆的一束光打在书上,外头的喧闹,风声,寒冷,似乎都与我无关。

  秦浩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本枯燥的纯理论书从头翻到大半,忽然门上轻轻响了两下,我心中一喜,其他人都说过今天要通宵在外头玩不回来,这会儿肯定是秦浩。

  我匆匆跳下床去开门,结果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正正映在一个人身上,我很意外,退了一步,那人走进屋来。

  「老姐……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倒没有太开心的样子:「看门的也溜了。」

  我看秦浩抄着手靠在墙上,肩膀在墙上投下一道影子,有些孤寂:「你们玩的不开心啊?」

  老姐把包放下:「倒杯热水给我。」

  「哦。」我乖乖去倒水,偷看一眼浩子。他是不是惹老姐不开心了?

  「刚才我们去刘教授那里了。」

  我有点意外。刘教授实际上就是老姐他们的系主任。大过节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和我说了一下,关于德国交换学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我点点头,随后想到什么而笑出来:「你拿到名额了?」

  老姐重重把外套抽在桌面上:「还有个大一生破例也拿到了名额,但是他弃权。」

  我心里一动,转头看浩子。

  学校不是每年都有这种国际交流的,就算有也是给大二大三学生预备的,大一生能够得到真是不容易,足见浩子的水准有多强。

  他坐在一边并不出声,老姐好像跟她的外套有仇一样,把那件可怜的衣服又扯又拉。

  秦浩并不是不想去的,他多向往这么一个机会,我最清楚。

  但是他的问题也很现实,他没有经济支撑,去不了。

  我想了想,笑笑说:「真巧,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两个人都没把注意力给我,好像我要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消息一样。

  我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张彩券,递给浩子。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迷惑:「这……」

  「你们没有看开奖公告吗?我们中了头奖,奖金去了税还有几千万呢,别说你要去德国当交换学生,就算你想移民钱也够你用。」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禁感叹,真的有运气这回事,而且真的让我遇到了。自从一切重来之后,我觉得一切真的很顺利平坦。姐姐没有遇上杨俊,而秦浩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困顿。

  他去德国对前途真是大有好处。再说,在国内的话,我们大四的时候他就会遇到那个变态女人了。

  姚依依那个女人,最后破坏了我和浩子的幸福的女人。能躲过她是再好不过的。

  姐姐和秦浩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看着我,好像我在说天方夜谭。

  「别愣着啊,不是骗你们的。是真的。刚才我去看过了,号码一个字不错,就是我这一张。我们运气真好,正愁钱,马上就中奖,问题迎刃而解。」

  屋里还是静静的。

  我有些沮丧,重重在浩子肩上敲了一下:「我没骗你,是真的!不信你现在上网去查查中奖号码?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浩子抬起头,老姐倒一屁股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查询。

  「唉,我骗你们干嘛……」

  浩子忽然重重把我抱住,把我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朋。」

  「呃,嗯,啊?」浩子他?在抱我?

  老姐已经刷开了那个网页,紧张的看着手里的彩券又看电脑萤幕,像着魔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来回核对了三次,就在电脑前化石了。

  我定定神,微微在浩子背上拍了两下:「行啦,别太激动了。我们运气真好对不对?一人出一点钱,能中几千万。这真是一本百万利的好生意。」

  他放松手,眼圈有些微微的发红:「小朋……」

  「你千万别和我说什么钱不钱的事,当时就说好了中奖的话一人一半,你想独吞可不行!」

  他笑出来,踢我一脚,当然是轻轻的做个样子,不过姿态摆的十足:「小财迷!」

  老姐转过脸来,居然是愁眉苦脸的:「小弟……」

  我奇怪起来:「怎么了?」有钱拿还不开心?

  「可这么一来,你就得一个人啦。」

  啊?还真是……我怎么倒没先想到这个。浩子走了,老姐也去了,我可不就只剩自己了。

  我哈哈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我下个月就十八岁啦,不用你当监护人了!再说,等这个学期上完,我可以也去申请个德国大学继续混日子啊,你不用担心我!」

  耶诞节我们三个几乎把能花的钱都花光,从来没这么放肆过,老姐买了一叠厚袜子好些双长裤靴,说是出去了肯定不方便买。秦浩买了一大堆的书和光碟,我吃了一肚子的零食。然后紧张兮兮的预备去领我们的大奖奖金。

  元旦之后,奖金正式拿了出来,是一张现金支票。在我的坚持下,四分之三都存在老姐和浩子的银行里,剩下的留在了我手里。我理由很充分,我在这里又没什么开销,用不着什么钱。

  寒假快要到了,假期老姐他们就该预备出国的事,考试什么的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我一边有些舍不得,一边下狠心,怎么着也得攻攻语言,等暑假时也申请个德国学校。要是浩子被德国美女追走了怎么办,我可不能不防着这个。

  老姐我倒不怕,她既然没遇到杨俊,那么为情所困的发生机率就不会高了。老姐很小时就说过,讨厌外国人的长相,怎么看也没有黄种人顺眼。所以我倒是不太担心她的。

  得了空就天天腻在浩子身边留连不去,我们宿舍的人干脆叫我秦家嫂子,秦浩听了只是笑,我却满心窃喜。

  同宿舍的六个人一起去吃散伙饭。虽然我们中奖的事情并没有说,让别人知道你有飞来横财绝不是一件聪明的事,但是浩子获得去德国学习名额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顿饭他无论如何跑不掉。

  吃吃喝喝,跑到KTV去唱了半天歌,到后来酒劲上头,舌头也大了,简直就是扯着嗓子在干嚎,谁也听不出在唱什么。

  我伏在包厢沙发上,笑得肚子都疼了。浩子拍拍我肩膀:「喝口水。」

  「不要了,都太甜,我去叫壶茶来大家喝。」

  「你坐着吧,我去。」

  「一块儿去,我还要去放水。」

  两个人搭着肩,晃晃悠悠去WC,他的身体很热,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包厢里空气太闷,我靠着他的肩,微微眯着眼,小声哼:「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从KTV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六个人走路好像一串螃蟹一样,歪歪扭扭,硬是挤进一辆计程车里回学校。

  校门当然早关了,只有从东墙那里矮墙处爬过去。他们个子都高,虽然喝了酒手脚没力气,还是一个一个顺利的翻过去了。就剩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墙头,看着下头黑忽忽的,两脚止不住发软,腿直打颤。

  「快下来啊,你想让人看见啊!」老大压着嗓子低喝。

  我晃晃头,只觉得晕。

  浩子一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小声说:「我接着你,别怕。」

  我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手一松,从墙头滑下。

  他张开了手臂,怀抱温热有力,身上淡淡的酒气,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久违的味道。

  脚已经踏到了地,他还没有松手,我于是就放心靠着。

  「醒醒,可别在这儿睡……」

  浩子说:「不要紧,我背他。」

  两只手把我架到了他的背上。其实,没有醉的那么厉害,路还是可以走的。

  但是……和他紧紧相贴的机会,恐怕也只有今晚了……等他和姐姐走了,我就要过一个人的寂寞生活。等大二吧,等这个学期完了,我也去申请学校,和他们在一起。

  他步子很稳,我伏在他的背上,心神俱醉,从来没这么安心而踏实过。

  「浩子……」

  「嗯?」

  我爱你。

  我爱你。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爱你。

  等待,我们都需要等待。

  他替我脱鞋脱外套,拧了热毛巾来给我擦脸。我翻个身,拉起被子盖上,他简单洗漱过,就在床外头躺了下来。

  所有人都很快睡着了,因为狂欢过的疲倦和酒意。浩子也很快入睡,呼吸平稳缓长。

  我轻轻的撑着抬起头来,在夜中就着走廊透进来的光,仔细的看着他的脸庞,眉毛,鼻梁,嘴唇,下巴,额头……

  浩子,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记我。

  鬼使神差似的,我俯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一瞬间长的像一个世纪,他嘴唇温热而弹性,像一片果汁软糖。

  心怦怦的像要跳出胸腔,我急忙躺回去,按着胸口平复喘息。

  浩子……

  我……这么这么的爱你。

  第六章

  他们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好的很,天空很蓝。我拿了部相机,拍了许多的照片,还请机场里的人帮忙拍了好几张我们三个人的合照。

  「自己一个人要当心,不要省钱,有什么事一定要当心,多和人商量,自己处理不了的就去找舅舅,学习不要荒了……」

  「行了行了,姐,你好像老妈子。」

  她一竖眉:「你没听说长姐如母吗?」虽然话说的恶狠狠的,可是眼圈却已经红了。

  「别哭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等下学期啊,我也出去留学,找你们去。」

  姐笑出来:「就凭你的那个成绩啊……」

  浩子没说什么话,提着行李站在一旁。

  我已经分别嘱咐,让老姐照看浩子,让浩子保护老姐。能说的话来的路上已经都说过了,可是受不了这种要分别的气氛,老姐和我都在没话找话说。

  「时间差不多了,快进去吧。」老姐揉揉我的头,又用力抱了我一下。

  浩子伸出手重重抱了我一下:「要保重。」

  我点头:「不要和洋妞谈恋爱!」

  他笑笑,学老姐一样揉揉我的头,提起行李大步而去。

  我一直看着他们,直到看不见。

  飞机准点起飞,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蓝天。

  我仰起头来,太阳真好,好的让人止不住眼泪。

  「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

  我蔫蔫的趴着说:「没睡好。」

  剑平一笑:「自从你姐出国,你就没有一天睡好过吧?小家伙,还不能断奶啊?」

  我瞪他一眼,凶狠的龇出一嘴牙。他笑着捏住我的下巴:「嗯,有颗虫牙!」

  我作势欲咬,他笑着缩手:「行了行了,我请你吃晚饭,开心点。」

  我摇摇头:「不用……你可是大忙人,去陪钟大经理吃饭吧,我不用人陪。」

  他顿了一下没说话。我警觉的抬起头:「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我揍他去。」

  他摇摇头:「不是的……有些事情……没说清。」

  我茫然的看看他,重新趴下。

  「别再睡了,看看你,脸都凹下去了,你开学这么多天到底都吃什么了?」

  我努力的想了又想,居然真的想不起来。

  「起来,我带你去吃海鲜。」

  「我吃垮你!」

  他点个头:「好,尽管放马过来。」

  下楼时碰到律超,点头打招呼就过去了。剑平和他的关系,单用兄弟和朋友来概况都不合适。总之剑平从小就在他家里长大,两个人的关系真的是铁的刀都劈不开。

  不过从我认识剑平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有点古怪。我冷眼看着,大概是看一点出来。

  律超那个人太正统,剑平偏偏和钟千羽谈起恋爱,两个人性别一样,实在有点……他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走路的时候总有点怪怪的感觉,像是有视线在窥视着我们。可是回头去看又什么人也没有。

  剑平要了好几个菜,我最爱海鲜粥,一勺一勺挖的好不痛快。他只是笑,一面把拆下的蟹钳蟹腿放进我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夹子肉?」

  他只是笑。

  我把姜醋碟拉近一些……那种感觉又来了。

  我抬起头看,餐厅里人不少,但是并没有人往这里看。

  「怎么了?」

  我转过头来:「没事。」

  「快吃,凉了不好。」

  我答应一声,低下头去专心和蟹腿奋斗。

  忽然清脆的鸟啼声响起,剑平慌忙在菊叶水里涮一下手,抓着纸巾就掏手机。

  他一向镇定,难得这么忙乱。我不怀好意的凑上去:「怎么了?是不是钟大经理有找?」

  他扫我一眼,大大方方承认了:「嗯。」

  我只看到「临江公园」四个字,信手一挥:「那你还不去。有什么话说清楚不就好了。」

  「好。帐我结过了,你慢慢吃,回来再带两盒小萝卜团子,让你们宿舍的人也尝尝。」

  「才不给他们。」

  「小孩子,」他站起来:「不给他们些好处,下次晚回去他们可不给你留门了。」

  唔,倒也是。剑平一脸温雅,但是人情世故倒很通达。

  他笑笑揉揉我的头:「慢慢吃,我先去了。」

  我瞪他:「别老揉我的头!去揉你家钟经理。」

  他扔下一句:「他没你可爱。」

  我不满的挥着蟹腿嚷嚷:「那也不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没洗手!啊啊啊——你这个坏蛋!」天哪,现在我头上肯定一股子蟹腥味!

  他朗朗笑着出了餐厅,我恨恨的盯着他背影咬牙。

  我抓起一只虾,无意一回头,看到有人从窗外人行道上走过。

  这人的身形好熟悉……是,是杨俊吗?

  我心里一阵猛跳,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从餐厅跑出来,连手都没顾上擦。看着刚才杨俊走过的方向,也跟着朝那边追过去。

  这个人一直没在我们生活里出现,而且现在姐姐也去了国外,他们应该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相遇,姐姐也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他走的很快,我跟着他一直上了H路,他拐进了路旁的停车场发动了车子,一溜烟似的扬长而去。我松了口气。

  其实我是有点杞人忧天,不过以前姐姐的事给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难以抹消。

  既然现在没和这人有什么事,那是最好了。

  呃,不过……我回过头来,发现了新问题。

  这,H路这里是风景区不错,可是公车还没通,而且现在够荒凉的,计程车也不会路过这里啊。这可好了,拦不到车,我得一路再走回去!

  碰上杨俊这个人真的没好事!

  咦咦?有车声!我赶忙站起来,最好是计程车,要不,和人说搭个便车,大不了我给油钱。

  那车离我还一段距离时便停住了,有人打开车门下车。

  我慢下来。怎么脑子有病的人还真不少呢,还有人瞎七抹黑的来赏湖。

  下车的不止一个,然后是开后车箱的声音。

  脚步声挤成一团似的,越来越近,有点凌乱,像是抬着什么。

  那些人走到堤边停下来,接着我听见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那些人的动作真快,从重物落水声响起,他们的脚步声响一路延伸到车边,到车子开走,几乎不到一分钟,车子根本就一直没有熄火在等着的。

  大晚上的开车到湖边来扔东西,我怎么也不会猜他们是来扔垃圾的。

  难不成……也许是今晚别的事情一起发生,经过杨俊的事情,我几乎有了被害反应神经,马上只想到两个字:弃尸。

  天哪,不会运气这么好吧,先遇到劫财劫色的,又遇到杀人弃尸的。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腿脚,一步步往堤边上移动。

  这个……

  这个,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鬼,而且那些人走的这么有效率,应该不会再返回来看。

  是不是……

  也许人家真是来扔垃圾……这个理由太幼稚,三岁孩子也不会信。

  脚底下突然喀的一声响,似乎踩到了什么脆质的东西。

  我伸手在地下摸摸,藉着手机萤幕的光看了一眼。

  一颗淡粉的袖扣微光点点,我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似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走了。

  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给我掰蟹壳的剑平,手腕上就闪烁着这一模一样的光泽。我很识货,这种东西不是大街上人手一副的,他那副多半是钟美人用来讨好的礼物……

  我霍然站起,趴在堤边向下看。

  湖面上黑忽忽的,这里的水比较深,没有什么景点当然也没有灯,什么也看不到。

  肚子上像被狠狠打了一拳,胃里直翻腾酸苦的味道。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猜错的话,我没有损失。

  可万一是剑平……我脱下鞋子甩开外套,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里。

  冰寒的感觉像一块厚重的布,紧紧的毫无间隙的裹上来,手脚的温度一时还没有被全降低。湖里不像江里,这时候也没有风,没有什么大的水流。

  还有,刚才那落水声后没有一点动静,没有挣扎的什么声音。

  一方面说明我的寻找范围可以缩小,一方面……

  心里的温度降的可是比手脚和身体要快多了。

  有可能剑平已经……我深吸一口气,深深潜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摸索的手终于触到了柔软的,在水中飘荡的布料,心里一紧,反过手去,握住了一只手腕。

  来不及多想是或不是他,我只知道他落水的时间已经不算太短了,再泡在水里,就算刚才他还是活着的,恐怕也会溺水而死。

  拉着那具身体踩水,头从湖面上冒出来,托着那人的肩背使他的头部能露出水面。

  尽管湖上还是昏黑一片,可是用手大略的探了一把,已经知道没有弄错。

  真是剑平!呼吸似乎已经没有了,但是胸口还在隐隐的跳动。

  我吐了一口水,水里太冷了,再不上去我和他都糟糕。可是抬头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不妙,这一带的堤防修的高,根本没有可以攀上岸的缓坡和石阶。

  我一手托着剑平,脚下费力的踩水,一手划着沿着湖岸移动,时间多过去一秒,危险就更大一分。

  身体渐渐被冰冷的湖水泡得刺痛发麻,力气消失的更快。我心里急的像火烧一样,可是这里太静了,连一点人声也没有。

  终于在我快要绝望的连自己也沉进水下的时候,发现眼前的堤岸塌掉了一块,露出一个豁口。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几乎能和发现自己回到十七岁的时候相比。

  因为身体都快不听使唤,头脑里也什么别的念头也来不及有,我后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和剑平,从那处坏堤弄上来的。上来之后我把他放好,先压水,然后做人工呼吸。

  他的身体已经僵冷的找不出什么生命迹象了。我快要哭出来,一遍又一遍的不停的重复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终于他喉咙咳了一声,从鼻腔里呛出气来。

  站起来的时候我几乎一头栽倒,步子像喝醉了酒一样,跑开几十步找到扔在地上的外套,打电话找救兵。钟千羽的电话无法接通。

  我手指都冻僵了,最后只好拨119,但是救护车什么时候能来,真的说不准。

  把剑平的湿衣服脱掉,用我那件没沾水的外套包住他,拖到公路边上,用力给他揉搓手脚,一面像等待世界末日一样的等待着救护车到来。

  远远的有车灯亮,我心中一喜,不管是什么车,跳起身站在路中央就用力挥手。

  那车速度很快,离我还有三步远的时候戛然停下,有人打开车门跳下来,一脸惊异:「出什么事了?」

  杨俊?我也来不及发愣了,杨俊走了怎么会又过来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去医院,最近的!」

  我的意志力只够支撑到现在,只觉得那对车灯亮的人发眩,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眼前全黑。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头重脚轻,浑身像泡在水里,还是热水。

  大概是虚脱,受寒,发烧。反正左右就是这些小毛病。可是剑平怎么样了?杨俊现在和我没仇,既然能把我送来,剑平也一定不会丢下。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有点站不稳,扶着墙慢慢的走。这间病房只有一张床,条件真的不错。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剑平的生死来的重要。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在电梯门口的护士那里询问,有没有一个叫林剑平的人,可能是因为溺水一起送来的,应该和我入院时间一样。

  护士帮我查过,微笑着说:「有,和你一起入院的还有一个人,不过名字没有写,大概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林剑平吗?那应该是在三楼311号病房。」

  啊还好还好,还在病房就好,如果她直接让我去太平间,我想我会受不了的。

  我谢过她,再谢过她要送我的好意,搭电梯到三楼,311是很好找的,当然病房条件没有我刚才醒来的那间好了。

  他安然的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额上缠着纱布,嘴唇有些苍白,有些发干。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的睫毛很长,简直像个女孩子,皮肤白皙柔腻,脸庞就像是晶莹的美玉雕出来的。

  忽然他嘴唇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我忙欠起身凑近他:「怎么样?」

  他眨了一下眼,很迷茫的看着我,小声说:「水……」

  我答应着,接了杯水来递给他。

  本来人生戏剧化的事情,我已经碰上好多件了。本身我自己重活一次改变浩子和姐姐的命运轨迹就很匪夷所思了,就算自己一直走到现在,也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还有很多,剑平明明去赴钟千羽的约会却被不明身分的人打晕了扔进湖里。

  但是,都及不上我接下来听到的消息更戏剧化,其诡异程度一点不亚于我重新活过一次。

  他问我:「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一下子懵了。

  不是吧,小说里电视里电影里已经用烂用尽了的失忆症,怎么会突发在剑平身上了?

  要是现在去问一些中学小女生,人被撞了头最易发哪种病症。

  答案肯定不是脑震荡而是失忆症。

  我二话不说立马按床头的铃。我又不是医生,先叫专业人士来判断才对。

  医生来了两位,详细的检查一通,又问了好多问题。有意思,林剑平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学校,记得家在哪里,甚至报给护士律超的手机号。

  可是他说不认识我。剑平大哥,就算不念在我把你从这初春的凉水里捞出来,咱们一起吃过多少次饭啦,革命感情怎么能说忘就忘。

  我试探着问:「剑平,你记得钟经理吗?钟千羽。」

  他客气的微笑,但是话说的很清楚:「不好意思,我父亲去世很早,他以前的朋友我都不认识。」

  完了,钟美人和我是一个待遇啊。我还好说,怎么说也就是个酒肉朋友,忘了就忘了,再吃吃喝喝也就重新再认识一回,不麻烦。

  可是你可怎办,小平平连你也不记得了。

  可是他却记得其他事,连考试什么的都记得,没有太大混乱。

  怎么我和钟千羽像两根筋一样被单调了出来呢?似乎在剑平的记忆硬碟里,只单删除了我和钟千羽这两个档夹而已,而且,他这种情况,想问出那天晚上的事是不可能的了。

  我摇摇头,这一切太混乱了。

  忽然病房的门被重重推开,很响的声音。我回过头,一脸铁青的律超大步走了进来。

  剑平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亮,微笑着说:「你来了?」

  律超没说话,剑平说:「我没事,你放心。」

  剑平这说话的口气未免太客气,那天我们最后在走廊里见律超,他可没这么和气,好像两个人像吵过架似的,有点冷战气氛。

  难道剑平一并忘记他和律超曾经有过不愉快了?

  看着律超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不太想让别人旁听的话要对剑平说,我很识趣的告辞出来回自己的病房,吃过了午饭又去找311看剑平。可没等我进病房门,就让律超给我堵在了走廊里。

  「你问昨晚的事啊?」我把事情经过十分扼要的说一下,就是剑平不知道为什么掉湖里了,我把他捞上来了。

  律超很客气,但是非常严肃的和我说:「谢谢你救了剑平。」

  我摇摇头:「不用客气。他现在怎么样?」

  律超低声说:「他忘了最近几个月的事情。」

  我两手插进口袋里:「不是最近几个月吧?」

  连我都不记得了,钟千羽也没印象,可是名字什么的都没忘,功课也记得,还认得律超,这种选择性失忆真诡异。

  我把手中的水果往他怀里一放:「我进去看看他。」

  律超忽然一把拉住我:「等一下,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我回过头来,他说:「请你不要和他提起和钟千羽有关的事情。」

  我奇怪又不解:「怎么了?为什么?」

  律超把水果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钟千羽中午来过,剑平完全不认识他,而且表现出来的反应非常……排斥,很痛苦。

  「我想,大概是有什么极度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过,医生的建议也是这样,暂时不要向他灌输以前的事情,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再慢慢的恢复,比较好一些。」

  我恍悟,点头说:「好,我不说就是了。现在我能进去看他了吗?」

  律超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他睡着了。」

  我就着门缝看:「嗯……那,我先不去吵他了。等明天我再来。对了,送我们来医院的人……」

  「我已经向他表示过谢意了。」

  律超把我送到医院门口,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天晚上的详情和他说了。

  他脸色郑重,一言不发的听完,然后说:「请你……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剑平的安全最重要,我会去查……你也要当心。」

  我看看他,他的目光很坦诚。

  可能我一贯对他是有偏见,其实这个人人品也不错。就是太古板了一点。

  剑平半个月之后出了院,我常常跑去缠他,以前的事只字不提,只说我是他学弟,常来向他请教功课。关于那天晚上,我说了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他喝多了,掉进湖里,然后我把他捞起来。这也算是部分真相了。

  但他对钟千羽真的全无印象,而钟美人也一次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我不免觉得奇怪,想到那一晚是钟千羽约剑平出去,而后来剑平出了事。

  总觉得和他……应该有些关系。

  第七章

  浩子和老姐已经安顿好了,宿舍找好,选好了科系。

  老姐的邮件格外详细,连宿舍的走廊墙纸脱落都写上。浩子就简单的多,说食物不太习惯,但是也可以忍受。

  电话倒不太打,只是刚到的时候打过报平安,然后上周打过一次,老姐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别乱疯乱跑,不要认识不好的朋友。

  我一面握着电话嗯嗯啊啊,一面想着浩子为什么不来说话。

  结果最后老姐说,没电了,啪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听着里面的嘟嘟的盲音,第一次觉得,德国真是太远了。

  握紧拳头。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去德国。

  浩子,你可一定要等着我!你要敢找个德国妞当女朋友……哼哼,我手里可是找全了整蛊大全,阴人一百招这种秘笈的,不信整不倒你。

  打电话成本太高,电邮就成为我们联络的首选。

  悦朋:昨天梦里面你为什么不理我?T_T

  耗子:你今天晚上到梦里再去问问。

  悦朋:……

  悦朋:今天去取了新的身分证,上面照片丑死了,一点不像我,我恨那个照相的人。

  耗子:想开点,将来哪一天你被通缉的时候你会感谢这个照相的人的。

  悦朋:要是到时候他们不用这张照片通缉我怎么办?

  耗子:……

  悦朋:天热了,我没裤子穿,顶着大太阳,逛了一下午买了条新裤子,米色的,很好看,呜呜呜……

  耗子:你哭什么?裤子很贵吗?

  悦朋:回来的时候提着纸袋子挤十一号公车,我挤上去了,袋子没挤上去,开车了发现手里只拎着两条绳……

  耗子:……

  悦朋:明天交报告。

  耗子:那你还在这儿摸鱼!快去写!

  悦朋:我是想说……你有没空,能不能帮我,呃,那个,代笔一下……

  耗子:我这就打死你!

  悦朋:太好了,快用报告打死我吧!记住,最少三千字哦!

  耗子:……我先打死自己吧。

  耗子:报告交了吗?

  悦朋:你在报告里用那么多德语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交啊?

  耗子:……

  悦朋:别装死!

  耗子:广告时间,请使用金山词霸,这是一款功能强大的翻译软体。它可以翻译……

  悦朋:我错了……我装死还不行吗……

  悦朋:刚我在游戏里被人杀了!

  耗子:去杀回来。

  悦朋:打不过……T_T

  耗子:叫上一群人去阴他黑他群殴他。

  悦朋:好!

  悦朋:……

  耗子:又怎么了?

  悦朋:我叫了十四个人全被杀了。

  耗子:……

  悦朋:我想你了,你想我没?

  耗子:想。

  悦朋:哪里想?

  耗子:嗯,等我想到就告诉你。

  悦朋:骗子!T_T

  悦朋:忘了问你,德国菜好吃吗?

  耗子:比你做的菜好吃。

  悦朋:……我同情你。

  剑平的身体健康是完全恢复了,我常和他在一起,他看他的书,我做我的功课。他性子很好,头脑也好,有什么问题拿去问他一般都可以得到解答。

  我一直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也清楚,这个世界很大,黑暗面也很宽,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过问得了的事情,我就不要多去操心,管也管不了,说不定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只要剑平现在平安无事,就已经很好了。

  我的钱包里有一张和浩子一起的合影,是他走之前拍的。那天正好下雪,他穿着件黑色的长外套,精神抖擞,卓然不群。我看的是直流口水,于是就剪一剪放在钱包里。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还会很厚脸皮的亲上去。

  不知道德国现在是不是还很冷,春天已经来了呢。

  我每天都写一封邮件,有时候是长篇大论,有时候只有短短几句话。浩子也都会很及时的回覆给我,虽然他最多的时候也只回一、两句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绝对不是敷衍我。

  到处收集资料,做出国的准备。可是剑平居然在这件事情上嘲笑我,说我英语都说个嗑嗑巴巴,德语字母能念的全就不错了,就这个水准还要出国留学?恐怕日常生活都成问题。

  我下巴高高的嗤回去,依然满面春风的到处寄资料。东路西跑,一天下来人都快散架了。我走到街角的地方,忽然闻到烤红薯的香气。

  这香气又甜又暖,一下子勾起来我好多回忆。我在那个大圆桶炉边挑挑拣拣,找了块卖相最好的。我打开钱包找零钱给他。倒正好有三个硬币,不过有个硬币卡在钱包底下的夹层那里,抠了两次都没抠出来。

  卖烤红薯的老人摇摇手说:「算啦,下次再给。」

  我摇头,使劲儿和那个硬币奋战。把钱包倒过来用力抖了两下,硬币终于掉了出来,可是我视为珍宝的那张剪照也轻飘飘飞了下来,被大风刮着就要吹跑了。

  我急忙把硬币递给人,转身去追照片。

  风忽然紧了,照片又被吹着上扬。我追着后面去抓,总是差一点点。

  哎!使劲向前跳了一大步,终于把照片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心事终于放下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听到有人拔高的尖叫声,像是待宰的火鸡,很刺耳难听。

  来不及回头,身体忽然重重一震,眼前发黑,耳朵里突然像堵上了一团泥,嘴张了开却没有叫出声音。

  最后的意识……是听到了很遥远的剎车声,人声,好像还有水流声,都不怎么清晰,像是隔着重雾,似真似幻。

  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又重重的落回地上。

  坏了,我知道。这下是真的坏了。

  躺了将近两个月,然后开始做复健。这个过程,痛苦的让我一直在想还不如直接让车把我撞死。

  剑平常来陪我,也许没他的支持,我可能就坚持不下来了。

  大汗浸透了衬衣,全身脱力,一松懈下来,酸痛更是无法抵挡的铺天盖地砸过来。

  剑平从身后把我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要冲澡吗?」

  我有气无力的说:「我……等下自己去就行了。你已经陪了我好几个钟头了,先回去吧。」

  一开始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已经可以勉强站立,不用人扶,可以自己挪动脚步走几步,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出乎人意料的沉重。

  身体的疲倦已经到了要崩溃的地步,可是脑子里却很精神。

  不知道……德国现在天气热不热?

  国内可是很热的。老姐最不耐烦过夏天,总是气呼呼的红着脸,像个熟透的番茄。

  浩子却正相反,他总是气定神闲,任何情况下都没什么不同。就算是夏天,身上也很少有汗,我曾经取笑过他:「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然后紧紧抱住他不放手,庆幸自己有个这么舒服这么听话的凉枕。

  现在凉枕不知道在干嘛。

  「小朋。」剑平拍拍我的脸,我睁开眼,冲他一笑。

  「饭好了,你先冲个澡好不好?来,我扶你。」

  热水淋在身上,放松的身体享受着生活中难得的享受。

  过度复健流汗之后冲个热水澡,简直舒服的让人想就这么死掉算了。

  曾经在极度的痛苦中撑不下去,站不起来又怎么样?这种活罪真不是人受的。

  耗子:为什么这几天没发信给我?

  悦朋:在忙着打游戏呀……

  耗子:你……

  汗水滴在地板上,点点水迹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耗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准备?我传给你的资料你都看了吗?

  悦朋:抱歉,耗子,我不是那块料,光德语我就永远过不了关。现在的文凭我能拿到就很满足了。

  这条资讯发过去之后,耗子没有回覆。接下去好些天也没有再给我资讯。

  他生我气了吗?

  我看着自己整理来的大叠大叠资料,现在它们都没用处了。

  有水滴滴在我填好的申请表上面,那是车祸前一天刚填好的。

  钢笔字被水晕开了,变成一团深色的墨团。

  上面的,我用歪扭的字母拼成的我的名姓,看不清了。

  「小朋。」

  「嗯?」

  「你喜欢秦浩,是不是?」剑平沉着的问。

  我早知道瞒不过他,他这个人心很细,观察力也强。

  「是啊……从高中就喜欢……」

  除了我最大的那个秘密,其他关于我的事情,只怕没有能瞒过剑平的。

  「对了,律超还在炒股的是不是?」

  剑平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转移到这个话题,疑惑的点个头:「对。」

  「叫他别玩了,最近可能行市特别不好。」

  我对经济新闻不关心,但是从前的这一年,似乎有很多人因为股市的变动而倒了霉。

  「你哪来的消息?」他并不怎么当真。

  「听一个很权威的人物说的。」

  绝对是很权威,曾经经历过的,当然不会错。

  我能记得的事情不太多,当年我太自闭固守,只看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圈子,朋友也没有。现在也不见得好,但是剑平的忙,能帮上我还是要帮的。

  可惜我这个权威却不知道自己会出车祸,而且一下子倒下这么久。

  这就是俗话说的蝴蝶效应吧。蝴蝶改变了曾经的过去,可是蝴蝶没预先知道自己会被这场由自己引起的改变卷进去。

  和德国的联系,莫名的就淡了下来,也许秦浩还在生气。

  姐姐的联系也变的少了,大概……他们已经适应了新生活,交到了新朋友,为了新的目标在奋斗努力吧。

  我帮不上忙,起码,不能拖后腿。

  和耗子还是偶尔会通信,不过对话越来越短小精悍。

  悦朋:天气冷了注意身体。

  耗子:你也一样

  耗子:最近忙什么?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悦朋:没有,最近很忙啊。

  耗子:真没有吗?

  悦朋:我郑重发誓,我要交了女朋友让我出门就出车祸。

  这话说完我才觉得不大对头,车祸我是出了,女朋友我可是真的没有交啊。

  我怎么会去交女朋友呢?我真想和他把话都说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他,其他人无论男女,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耗子:这几天我做了很奇怪的梦。

  悦朋:梦到什么?

  耗子:梦到……也没什么,回去再告诉你。

  悦朋:呜呜……你是坏人,吊我胃口。

  啊,还有一个重要问题要问他的。

  悦朋:喂,你这两年有认识什么德国的漂亮女孩子吗?

  耗子:没有!

  没有就没有……我当然比较安心,但是他为什么语气要如此惊叹呢。难道德国就没有美女吗?那可真是……太棒了!

  嘿嘿,最好他的周围充满了肥女恐龙和书呆子,这样最好。

  时间过的飞快,剑平毕了业,我曾经的同学们也都离开了校园。我呢,还在考试中挣扎,三年并作一年半修,总算学分勉强够格,拿了一张文凭。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老姐他们终于要回来了。

  「你一定要来接机!敢不来的话,我一定会拧断你的脖子的!」

  老姐在电话中这么威胁,我笑着说:「姐,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怀疑你去的是德国。」

  「嗯?为什么?」她果然踏入陷阱。

  「你现在活脱脱就是个女纳粹啊!」

  她在电话那头尖叫的诅咒起来,把我骂的一无是处。然后忽然那些噪音都远去了,一个柔和磁性的声音说:「小朋吗?」

  只是三个字而已,什么别的话也没有说。我愣了一下,从鼻子发酸到眼眶发热到流下眼泪,只用了不到五秒钟。

  后来我跟剑平说起过,他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么感性,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但是他眼睛里也有些水气,藉着笑就给眨掉了。

  他和我是一样的。

  「飞机应该是二十四日下午到。你会来的吧?」

  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当然!」我是一定会去的!

  小心翼翼的问:「浩子,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笑了一声:「捣蛋鬼,怎么问这个。回去再说,三点半,不要忘了。」

  那边老姐还在叫个不停,电话挂上了。

  我捧着脸坐在小凳子上发呆。

  要回来了,要回来了!这次是真的要回来了!二十四日是……礼拜六,也就是后天。

  我拉出桌历来,在二十四上面重重画了个大红圈。顺便又把二十二打了个大叉叉。已经下午六点了,就算今天已经过了。

  啊,还有一天。就一天了!

  我抱着桌历在床上滚,滚了一圈又想起来那张照片,我为了它还被车撞了。

  小心的从枕头底下摸出包了真空塑封的照片来。虽然没有真的为它抛头颅,可是热血真是洒了不少。

  「小耗子,你要是真敢在外面交了女朋友……可别怪我手黑。」

  自己咬牙切齿的对照片发了一通狠,又吃吃笑起来。

  机场人总是很多,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面无表情仿佛看破红尘。我来的太早了,说是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一点钟就来了。

  剑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完了事儿问:「你已经在了?」

  我啊一声,也没打算否认:「嗯。」

  他笑起来:「你真是……好吧,慢慢等。」

  我嗤了一声:「没准飞机就提前了呢。」

  他笑的更大声了,可以想像电话那头的他一定很没形象跺足捶胸了。

  其实很熟了以后发现剑平有时候也有些孩子气。但是可能因为从小寄人篱下的关系,就算律超家对他再好,那也不是自己家。

  他的老成沉稳一半应该是装出来的。

  怎么每天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呢?有离开的有回来的。

  我托着腮等,翘二郎腿等,两脚平放坐着,站起来等,跑去买了一罐可乐边喝边等。

  秒针一圈了……嗯,分针一圈了……唔,时针一……啊,不是一圈了。

  是一格了。

  可能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了,真看到老姐她穿着件黑色小外套,剪着个很怀旧的蘑菇头型从出境口现身,我竟然一点都不像自己原来想的那么激动。站起来,走过去,然后,微笑:「老姐,欢迎回来。」

  梆的一声,额角重重挨了一下,老姐拦腰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汗,不是我的错觉不是我做梦!我的天,老姐是去上大学的吗?她是不是就读于什么特种兵学院或是间谍组识培训班?我怎么说也有几十公斤重啊,就这么,就这么……

  是我太文弱还是她太剽悍了?

  更丢脸的是刚才一下子两脚离地,没搞清状况下突然失去平衡感的我,居然很娘的「啊——」叫得恐怕半个大厅的人都能听见!

  周围也有在上演大团圆戏码的,可是这一下注意力全被我们吸引了过来。

  「臭小子你怎么没长个儿反而缩水了啊你!你天天到底吃饭没有啊?轻的风一吹就能吹跑!你说你自己……」

  我很尴尬的拍拍她的膀子:「姐,你先放下我再说。」

  其实我没缩水,只是老姐的靴子跟太高了而已。

  当然我从小就知道老姐体能好,还学过一阵子柔道。可是没想到会力气大到这地步……

  刚被放到地下,还没站稳,又一次两脚离地腾空而起。

  头眩眼花之际,又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笑容明亮温暖,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小朋。」

  「啊……啊,浩、浩子。」我口吃着说,他把我一把就举起来了!

  我现在真的怀疑,他俩真是出国去留学的吗?别真是让什么间谍组织给培养了吧?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知道他现在抽什么牌子的烟,一股烟草的焦灼气息,熏的我头晕。

  「好啦好啦,把我放下……」其实我很想继续赖着被他抱,可是现在整个大厅的人都在朝这里注目。秦浩笑了笑,把我轻轻放下。

  「你们坐了一路飞机肯定累了,先回家休息……」

  老姐很不客气的说:「睡了一路,脸干死了。你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我抹把脸,笑着说:「我是高兴的。」

  老姐狞笑着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行,小弟,算你还有点孝心,看你这三年连个照片也没发给我看看,我还以为你打算抛却红尘出家去呢。」

  我无语凝噎,回头望住浩子:「秦浩……」

  「嗯?」

  「你们真是去念书的吧?为什么姐姐她说话作风都是一股子黑社会的风格……」

  梆的一声,头上又挨了一下。这次我看清了,的确是老姐她打的我。赤手空拳,不拿家伙。

  淑女变成了女暴龙……呜呜,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前途无亮。

  三个人挤在计程车后座,老姐靠右浩子靠左,我居中……

  真是风水宝位,左右逢源,倒右可以拉拉老姐的……不纤细的玉手,依左还可以靠靠浩子的肩膀,心里乐的冒了许多彩色泡泡,每个泡里头装的都是幸福。

  昨天我就已经买了一大堆的菜,分门别类的准备好了材料,三个人进了门,老姐二话不说先去冲澡,浩子安放行李,接网线开电脑。他这人就这样,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上网。

  我系着那条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荷叶边粉围裙,在厨房里快乐的哼着歌,把打的发泡的蛋汁浇在蒜苔上。

  老姐总说这道菜很粗,吃完还留味,但是浩子很喜欢啊。在德国也不知道有没有蒜苔炒鸡蛋吃?我想了下,抄起铲子把已经固化成形的鸡蛋翻个面——就算有,也没有国内的好吃。

  吃饭,吃饭,再吃饭。

  聚会,聚会,再聚会。

  浩子老姐他们回来了一个月,就在吃饭和聚会中度过了。从来不知道人有这么乡亲戚朋友,好像这三十天顿顿吃饭,看到的面孔都没重复过。

  过了一个月,他们开始上班了,朝九晚五,公司名字说出去都很吓人,老姐是做行政管理的,浩子和她不同公司,是做软体研发的。

  他真吃着这碗饭了,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如此。

  不过照老姐的说法,他自己开公司做老板的日子也不远了,现在不过是再熟悉下国内的业界行情。

  我重重点头,把手上做好的CASE传出去。我一直没有正经找工作,反正这样赚点散钱,够吃饭,我的要求不太高。

  再说我的腰,腿,现在不能负重,要去上班朝九晚五,还是吃不消。

  三个人,已经都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还是挤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住着。我和浩子还睡在一个屋里,一人一张床。床是后来去买的,其实一张床就挺好……不过,也知道浩子迟早是要搬出去的。

  每天三条短信给他,通常都是很短的句子,加着可爱的表情一起发过去。

  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现在姚依依大小姐是不会来找秦浩的麻烦了,根本不认识。

  老姐不会因为杨俊而要死要活了,因为也没有条件认识了。

  我和秦浩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爱的要死要活了,因为没条件。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但是每次只是匆匆的想一想就算。

  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刻意的。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车祸……如果我也去了德国,和浩子这三年处下来……可能,也许,还是……会打动他,把他泡到手。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慢慢来的话,路长且阻,希望不是没有,只是太细又太远,抓不到握不住。

  老姐白天上班,一副精明状,晚上到了家,头发乱蓬蓬的,套着大T恤抱着爆米花看电视,毫无精英气质。浩子则是以电脑为老婆,目不斜视,除了吃饭如厕,一动也不动。

  我去开冰箱,啤酒都喝完了,零食也没有。

  抓起钱包钥匙,抓起外套,喊一嗓子:「我去买东西……姐你要吃什么?」

  「……栗羊羹。」老姐在洗手间里答应。

  我关门下楼,把外套穿好。

  手机在口袋里滴滴响,我看一眼号码:「喂,剑平?」

  他说:「你干吗?」

  「没事,我散步。」

  他顿了一下,说:「你姐姐在看房子,你们要搬家吗?」

  我想了想:「应该是替浩子看的吧。」

  他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说别的:「今天晚上要降温,你快点回家吧。」

  「知道啦。」

  洗劫过超市,当然没忘记买老姐的栗羊羹。

  快到家的时候,果然起风了,冷飕飕的。

  缩着脖子跑,风一下子大了,抽在身上和鞭子一样,夺走温度。

  冲进家门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脚底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了,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呜……」膝盖正正的磕在台阶上,痛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咬紧牙才没有当场叫出来。

  我从来都特别怕疼的。

  不知道哪家孩子又把楼梯间的灯泡全打个稀烂,一盏都不亮,楼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扶着楼梯,全身都快散架,从来没觉得这楼这么高,楼梯又这么难走。

  藉着手机的光,我摸出钥匙开门。秦浩是坐在电脑前,打雷都不会动的。老姐懒到死,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光着脚赖在沙发上,想必也不会肯穿上鞋子劳动玉趾走来给我开门。

  电视开着,爆米花洒的到处都是,一颗颗的散发着诱人的奶油香味。老姐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秦浩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挨的很近。

  我愣了一下,眼光落在老姐的手上……

  白皙的手,搭在秦浩肩膀上,很自在,也很合适。秦浩看到我的时候像是要站起来,但是老姐的手一用力,他就没能站起来。

  我有点愕然,看看秦浩又看看老姐。呆呆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再惯性的换上拖鞋。

  老姐咯咯笑着,把电视的音量又调大了些:「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我点点头:「对。」然后想起来买的东西:「给你,栗子羊羹。」

  老姐接过去,撕开包装拿了一个,递到秦浩嘴边:「来一个?」

  秦浩侧过头:「太腻了,我不吃。」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正在动正在说话的人应该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

  他们为什么这么亲近?难道……德国风俗是普通男女朋友就可以这样形迹亲密?

  老姐又问:「你喝啤酒吗?」

  他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一罐。

  老姐一手抓着栗羊羹一手揉我头发:「小弟,我和秦浩想结婚了。」

  我很应景的啊了一声:「啊?是吗?真的啊?」声音干巴巴的,是我吗?

  「嗯,这样和你说可能太突然了,不过你肯定也替我们高兴,对不对?」

  我点头:「是啊,真是太好了。」

  这个说话的人真的是我吗?我在哪儿?他们是谁?

  「生气啦?」

  「不是……」我喃喃的说,摇了摇头:「就是……意外。」

  「看你的样子是意外的不轻。」老姐在我腮上重重啵了一口:「是不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浩子本来也比你大。」

  我嘴角弯了一下:「你们……什么时候……」

  「啊,打算就趁最近吧,往后更忙也没什么时间。不过房子可是个大问题,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再说,装修也来不及……不过浩子想赶紧自己创业,所以……」

  老姐笑嘻嘻的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

  秦浩走过来,手放在我肩膀上,眼睛漆黑,他慢慢的说:「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什么?」我呆呆的看着他:「哦,对,我该说恭喜对吧?」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像游魂一样刷牙,洗脸,换上睡衣爬回自己床上。

  我是在做梦吧……一定是……

  身上刚才摔到和没摔到地方都火辣辣的痛起来。我没法再躺着不动,扭开台灯,拉开抽屉找药包。

  手腕上的表刚才一定碰到了,表面有一道裂痕,里面也停止了工作。我把表摘下来放在一边,给自己擦药。

  上次出车祸的时候都小心的没伤到。

  我居然这么镇定。

  这么镇定。

  感觉胸腔里已经空的找不出心在什么地方了,我清洁过腿上的伤口,抹上药,包上纱布。

  刚刚把东西都收起来,秦浩进来了。

  第八章

  我关上台灯,安静的躺下来。

  「小朋。」

  「嗯?」

  「对不起,没有早些告诉你……」

  我说:「没关系的,现在说也一样。」

  他站在床前,把灯又拧亮:「我有事要问你。」

  我伸过手去把灯又关上:「睡吧,不早了。你明天不是还有重要的工作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那就睡吧。」

  头沾在枕上,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风很冷,从皮肤一直到心底,都被这风吹透。

  一夜里我睡睡醒醒,出了好几身冷汗,衬衣和床单都被浸的又潮又冷,冰得人难受。做了好多的噩梦,可是一个也不记得。只是醒来时那种惊惶失措怎么也没有办法忽视。

  其实……我知道,最大的噩梦,不是闭上眼,而是睁开眼之后。

  一早他们起来,刷牙洗脸做早饭去上班,我像往常一样赖床不起,听着屋里的动静,一声接一声,还有小声交谈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一切归于沉寂。

  我慢慢爬起来,把被汗浸透又暖干的衬衣换了,套上厚外套,拿了手机和钱包,换上鞋子出门。不知道……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待在屋子里。

  其实他们不用去找新房子,这间屋子里,只是多了一个我而已。

  坐在公车站候车亭上,现在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没什么人,风冷冷的,吹的脸像刀割一样疼。果然像剑平说的一样,降温了。

  我坐在长椅上发呆,想着过去的事情,却发现记忆好像有些混乱,记不清哪些是旧事,哪些是新事。不知道哪些事是在旧的人生中发生的,也分不清新的这一次生命中,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手机响起来,我接听,是剑平。

  「在做什么?起床了吗?」

  「起了。」

  「你在外面?」他很敏锐的说:「今天这么冷,你还要去哪里啊?」

  「随便走走。」

  「中午我有空,一起吃饭吗?」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谢谢你,剑平。」

  他笑出声来:「跟我不必这么客气。注意保暖,可别把皮冻破了。玩会儿就回家去,知道吗?天气一冷你的腿可不能在户外待太久。」

  「知道了,林母鸡先生。」

  他笑着骂了我一句,收了线。

  我动动脚,是有些麻了。

  要去哪里呢?

  上了十八号公车,车摇摇晃晃的向前开。车窗外大风呼啸,街上显得很空,仿佛昨天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一夜间都被大风吹走了一样。

  转了两次车,我下车时天已经要黑了。

  迎面走来的人笑着跟我打招呼:「这不是小朋吗?怎么?回来有事?」

  我机械的回答:「嗯,来看看房子有没有让风吹坏。」

  那个人笑笑走过去,他走出老远我才想起来他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回老房子来了。这里离市区有三十多里路,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电话又响起来,我掏出来看,是秦浩的号码。

  愣了一下,手指刚移到接听键上,忽然电话萤幕一暗,声音也停了。没电了,我忘了充电。

  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摸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空落落的,大厅里很暗,老房子就是这样,窗户小,采光不好。

  自从爸妈去世,我和姐就没有再住在这里,搬到了市区的新房子,这里就一直空着。然后,我才遇到了秦浩……

  这里有很多回忆,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无忧无虑。虽然再回到这里,难免会勾起丧亲之痛,但老姐和我一直也没有想过要把这里卖掉。

  我打开窗子通风,已经没有电了,但是院子里的手压井还可以用。我去敲邻居的门,借了一缸子水来引源,压了一盆水出来,又生了炉子,到离家不远的小商店买了速食面来。

  厨房里还有很多盆盆罐罐,找了碗和筷子来洗干净,煮了面,把肚子填饱。

  邻家的大娘很热情,说屋里太久没人,不好住,邀我去住她家。我婉言推辞,她又硬是抱了床铺盖来,一直说着柜子里的被褥太久没用了,把东西放下就走。

  等她出了门我才看到茶几上还有一大碗炒饭,一个小筐里装着煮好的蚕豆。

  我铺开床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灯,风呼啸着打在窗户上,树影婆娑摇动,被路灯的光映进屋里来。

  让人想起咆啸山庄,似乎有人在敲窗子,说着:让我进来,让我进来。

  可是我的窗外只有风,不会有谁夜来相会,敲响窗户。

  我找了一枝蜡烛点起来,抽屉里还有当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一些中学时候的笔记簿还在书架上,两枝笔孤零零的在桌角的笔筒里,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估计也写不出字来了。

  衣橱里还有当地的校服,好些已经过时的已经不想再穿的衣服,都胡乱扔着。

  我把那些衣服抱出来,一件件的叠好再放进橱里去。久不住人的屋子难免潮湿和霉气,衣服上一股泛潮怀旧的气息,摸起来有些太过于柔软,似乎用力稍大一些,就会把它们捏碎一样。

  桌上立的蜡烛无声的燃烧着,一滴滴的落下烛泪。

  不知道在寂静中坐了多久,蜡烛烧到了头,火苗跳动了几下,忽然转亮,然后簌的一声轻响,屋里黑了下来。

  蜡烛灭了,烛泪积了一汪,在桌上慢慢凝固。袅袅的青烟升起来,一股失落的味道。

  从小就觉得这个味道很奇异,现在一个人在黑暗中闻到,更有这种体会。

  死亡的,绝望的,却又无可奈何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拉高被子盖住自己,只觉得心中平静的很,什么也不愿去想。

  在这个充满了童年快乐回忆的房子里,也许父母的眼睛正在暗处温柔的看着我。

  只有我,只有风。

  这里是个半城市半乡镇的地方,地方不算整齐,也不算繁华,但是有种很浓的人情味道。

  走进一家网咖,看看邮箱里,有一封秦浩的来信。

  滑鼠在上面盘恒了将近一分钟,点了打开。

  信上很简单,只问我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手机,让我回家去,有事情想当面和我谈。

  我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儿呆,慢慢点击选中,然后再点击删除。

  这几天安静的独处,想通了好些事情。

  一切重来了,不会和从前一样。其实秦浩和老姐在一起再好不过了,秦浩是个很靠得住的男人,老姐和他结婚,下半辈子的幸福是绝对的。

  至于我……我曾经花了很久来爱上他,但我想,遗忘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在安静的小镇上,我感觉过去的一切离我都很远,像是前世的事情。

  按下写信的选项,面对一片空白的待编辑页面,我只打了老姐两个字外加一个冒号,然后就愣在了那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写,默然的关闭了页面。

  其实谁也没有错,这件事上,并没有谁是恶人。

  一切都很自然,顺理成章,只除了我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回忆,一切都显得很和谐完美。

  关了邮箱,顺手点进游戏。

  很久不进游戏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玩。那时候是因为腿脚不方便,复健之余进游戏来消遣。身上的装备武器什么的都白放着,很可惜。

  我在游戏里的广场上蹲点摆摊子,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卖。价格定的很低,简直就是大出血的跳楼价。可是很奇怪,这么低的价来买的人却少,问问就走了。

  后来旁边摆摊的人说,我的价格这么低,肯定是骗局,人家才不会来上当。

  我苦笑。原来现在游戏中也变的这么黑暗了,处处骗局。你就算是真诚,被别人扭曲过的目光看,也变成了骗子。

  更意外的是,我想下游戏的时候,遇到了剑平。

  他上来就问我在哪里,马虎眼打不过去,只好老实说回了老家。

  「秦浩在找你。」

  「嗯。」

  「他怎么要和你姐姐结婚?」

  我也不知道:「大概,日久生情吧。」

  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也开始拍卖他身上的装备和物品。

  「你也不玩了?」

  「对。」

  鲁高因是个游戏中的沙漠之城,大风吹过脸颊,干热的像粗糙的砂纸一样,那种微麻的痛感是这个城的特色所在。

  我们都没有说话。剑平很了解我,在他面前,我不必用言语来遮掩或是解释些什么。

  很痛快的把曾经珍爱的装备都卖掉了,然后到系统的银行那里去把金币兑成现实货币。剑平一直沉默的陪在我身边,他是一个温和可靠的朋友。

  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永远也想不起钟千羽这个人来……不过有什么区别呢?现在的他也不是不快乐的。

  「一笔小财。」我看着转帐单子笑:「能买样不错的礼物。你觉得金表好不好?」

  他揉揉我的头:「钻表更好。」

  我做个鬼脸:「钻表啊……这点钱大概够买表带吧……」

  他陪我走到王宫后的刑场拱门下头。

  我冲他笑笑笑:「好了,我要去自杀了。你也来吗?」

  他说:「好兄弟嘛,当然是同生共死了。」

  我笑着走到刑架下去,头顶寒意冲下,我抬起头来,巨大的砍刀朝我落了下来。

  怀抱着世俗不容的爱情,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杀死埋葬。这是必然的结局。

  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痛,但是一瞬间就从游戏中弹了出来。

  GAME OVER。

  大概是天气太冷,腿上的旧伤又发作起来,我走的很慢,十分钟的路走了有半个小时,到了巷口,抬头却看到秦浩站在门口,裹着一件铅灰的大衣,脸色比大衣也好看不了多少,一双眼黝黑沉默,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莫名的觉得有些害怕,好像……羚羊被狮子盯住的感觉,后背直发麻。

  「呃,你怎么来了?今天没上班?」

  他一动不动的说:「我辞职了。」

  我扶着墙,腿感觉越来越疼了。「那个,先进来吧。」

  我拿钥匙的手有点哆嗦,好几下没插进锁孔里去。秦浩接过钥匙,两下打开了门,一把把我也拉进屋。

  我给他倒了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热热的杯子,喝了两大口,身体里总算有点暖和气。虽然想赶快把外套脱了按摩一下关节,可是那种被猎食目光盯着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我有点不太自在,又不想抬头看他,闷声问:「姐姐呢?她……在做什么?」

  「她有任务,出差去了。」

  我抓抓头发:「那你先坐着,我换下衣服……」

  他侧身让我进了里屋,然后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我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门没有如我所愿的把他关在外面,他一只手还握在门框上,门关不死。

  「那个……」想叫他松手,他却推开门走进屋来,老实不客气在床上坐下。

  秦浩在生气。我看得出来,可是,也不至于连个衣服也不让我换吧。

  「有事,等我换完再说……」

  「等你编完词,我还问什么?」他慢慢说,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慢慢的抚平枕巾上的一道褶:「说吧,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跑到这里来?」

  我在床的另一边坐下,低声说:「没什么,就是最近觉得心烦,想静一静。」

  「为什么不接电话?」

  「唔,手机没电了。」

  「找不到公用电话,打回去通知一声?」

  我缩缩脖子,不吭声了。这个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腿疼吗?」

  「呃?」我抬起头来。话题跳跃幅度太大,我的思路一时跟不上他。

  他耐心的又重复了一次:「剑平和我说了你的腿,一到天冷就难受。」

  「还,还行。」头快缩到肩膀下面去了。

  「车祸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我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子似的疼。

  这么快就以准姐夫自居了。

  「反正都好了……」我的头越来越低,现在都快贴进地面了。怎么觉得自己像是稀里糊涂就投案自首的犯罪分子呢?明明……我也没做什么。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冷的那种声音。我斜眼看看他,低头继续装我的孙子。

  他两条长腿交叠着,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一点:「我要和你姐姐结婚这件事,你并不开心?」

  我打哈哈:「哪能……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有点失落。」

  「看得出来,你失落的不轻,」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来,就这么平说直叙:「认识这么长时间,我倒没发觉你有恋姐情结。」

  这话真让我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接下来:「是是,我不对……哎,你们日子定在哪一天?」

  「待定,到时候一定会告诉你。」

  这个人说话……真是,难怪上一次的人生里,后来好多和他合作的人都被气得连家门都认不出来。他要是成心,能堵得你一口气塞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还没地方诉苦去。

  「腿到底怎么样?」

  「没事的,泡个热水澡就会好很多。」这里是老房子,没有热水淋浴器什么的。但是这里有个大木盆,烧水倒进去话也能泡个舒服澡。

  我从衣柜里翻出衬衣内裤,打算先去烧水,他站了起来:「你坐着吧,我去。」

  看着他大步出去,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呆呆的坐在床边上发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来支烟。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秦浩在外头喊我,说水烧好了。

  这个澡洗的格外仔细,时间也长,一想着秦浩在屋里坐着,我就想再躲一会儿。直到水都有点变凉,我才慢吞吞的出来,头顶着毛巾擦头发,秦浩在床边坐着,眼睫垂着,似睡非睡。

  他这几天没睡好吗?脸色不太好,眼睛下头也有黑晕。

  「你不用去忙吗?」

  他抬起头来,目光闪亮:「忙什么?」

  我奇怪:「结婚不用准备吗?总得有房子家具各种日用品,还有,结婚要不要办酒席,在哪里办?请客发请柬通知亲朋好友……这些事情不用做啊?」

  「哦……」他仿佛如梦初醒一样:「这些……倒不急。」

  我点点头:「是不是你们想去注册登记一下,不打算请客了?那倒很省事省钱。」

  觉得屋里有点凉,我坐在一边套上袜子,秦浩拿了条干毛巾替我擦头发。他以前也帮我擦过,手劲不轻不重正合适,揉的我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心里很奇怪,有点酸,又觉得很空,全身被他的气息包围着,连呼吸都变的软弱起来,手脚也没有力气。他的手指有力又温柔,从头皮上滑过的感觉,让人舒服的想要浑身战栗。

  这种幸福……以后,大概只能看着老姐拥有了。

  其实换一个角度想想,秦浩成了我的姐夫,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常常可以见到面……

  这就不错了吧?应该算是很好了。

  可是,为什么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却觉得心里酸疼的受不了。明知道……他不属于我。

  可是,这一刻,只有我和他,是多么安详幸福。

  就这一会儿……就这一会儿,不要太久,让我暂时忘记他不是我的爱人,他和姐姐的婚事……让我享受这一会儿偷来的幸福。

  「腿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

  泡过热水已经觉得好多了。如果心里的疼痛也可以用这种方法赶走去掉,就好了。

  「小朋?」

  「嗯?」我清清嗓子,可是还是带着一点哽咽的声音。

  「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你有喜欢的人吗?」

  不等我开口,他又迅速给这句话下注解:「我说的不是普通的朋友亲人之间的喜欢。」

  「嗯?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吗?」

  「算是吧。」

  他似乎有点烦躁不安。这让我有点意外。微微转过头去看,他的手还放在我的头顶,隔着一条毛巾慢慢揉动。秦浩比过去,还英俊的多。

  「没有。」我说。

  「没有女朋友,还是没有喜欢的人?」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老实回答:「没女朋友。」

  「那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呃?我愣了。他不依不挠继续追问:「是谁?」

  「什么谁?」

  「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觉得胸口一下子冷,一下子热的,最后留下的感觉是疼痛。

  我喜欢的人是你。就是你!我一直爱你,没有改变过。

  可是……你爱的人却不是我。

  「是不是我?」他低声说。虽然是个问句,可是语气却像是已经掌握了什么一样,疑问的成分并不重,倒是……笃定的感觉更强烈。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

  一定是听错了!他不知道,不可能知道的。我从来没有……

  「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吻过我。」他丢下一枚炸弹。

  砰!我一下子给炸的晕头转向。

  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睡着了!难道被什么人看到了,告诉了他?

  我急忙分辩:「谁告诉你的?你不要相信……」

  「我那时没睡着,我很清醒。你不要否认。」

  砰!又一枚炸弹在我耳边炸开了。他他他,没睡着?那,那他……

  我的惊慌突然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冲口而出:「你知道?那你一直装不知道?」

  「你要是有什么话,为什么一直不说?」

  「你让我说什么?我们不行……」

  我们的性别相同,他不过是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兄弟。我能说什么?我怎么说?

  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我,像猎鹰盯着猎物。

  他语速很慢,一字一字的敲在我的头上:「你不说,就知道一定不行吗?」

  我的心一下子高高的抬起,然后,我想起了现实。

  心又重新重重的落下,疼痛的感觉比刚才还要清晰。

  「那有什么不同?你已经要结婚了。」还是我的亲姐姐。

  「如果没有结婚这件事呢?你现在,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如果没有?这个假设让我差点哭出来。

  「没有如果。」

  「如果有呢?」

  「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他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然后他忽然重重扳过我,面对面的,他一字一字的说:「可我有话要说!我一直在等着你说出来,可是一直到我去了德国你还是一个字不说。

  「我在邮件里暗示你暗示的都几乎成了明示你还是不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想和我在一起?还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呃?」我迷惑的,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点关键的内容:「你,你……你想和我在一起?」

  我没理解错的话,他的话里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这,这怎么可能!

  就是上一次的人生,我们在一起也经历了那么久之后,秦浩才回应了我的感情。而且这个闷骚家伙从来不说一句「我爱你」,就算我再怎么耍手段,软硬兼施装可怜制造浪漫气氛……所有办法都用了……

  不不,现在重要的不是那些,而是,秦浩他怎么会这样说?

  「你不是要和姐姐结婚吗?你怎么能一边……一边和我说这种话?」我在疑惑震惊的同时感觉到浓浓的失望。

  秦浩他必定是在欺骗,不是欺骗我,就是在欺骗姐姐!

  没等我再说什么,他丢开毛巾,飞快的说了两个字:「假的。」

  「什么假的?」

  「我和悦兮没有要结婚,也不是恋人。」

  「什么?」我瞠目结舌。过多的震惊一个接一个,我真的反应不过来。

  「我喜欢的人是你!」

  砰!这次炸开的一定是核弹!他捧着我的脸,我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他的眼睛。

  黑黑的眼珠里写满了专注的情绪:「你呢?你喜欢我,是吧?」

  我跟被催眠了一样,乖乖点着头,老老实实的承认:「是。」

  「是什么?」他穷追猛打。

  「我也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从一开始,就……」我忽然回过神,然后闭紧了嘴唇。

  秦浩笑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心情又好起来。

  秦浩在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吹风机,虽然隔了好久了,居然还能用。他替我把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一蓬蓬扯起来吹。微熏的热风吹在颈上,我止不住轻轻颤抖。

  我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为什么,秦浩怎么会这样说?他和老姐的事又怎么会是假的?那天晚上说的话,总不成专用来骗我的吧?秦浩到底是喜欢不喜欢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姐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关了吹风机,轻声说:「睡吧。」

  「哦……」

  但是屋里只有一张床。当年我们离开的时候,一些家具处理了或是送了街坊邻居,现在屋里只有这张一米宽的木床。就算我和他都不胖,可要是一起睡的话,肯定是要挤在一起。

  秦浩抖开被子,然后从柜子里又找了个枕头。他的动作……似乎并不生疏,就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可他明明……没来过。我是说,这一次的人生里,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

  也许是姐姐告诉他地址,可是怎么会连屋里的东西放在哪里,他都知道?

  我心里各种问题不停的冒出来,沸腾的像开水。

  可是秦浩这会儿居然沉住了气,把枕头摆好,抖开被子就躺下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比耐性我从来比不过他,上一世如果我们有些什么小纠纷或是冷战了,总是我先低头去向他靠近的。反正,反正我就是耗不过他。

  关了灯屋里有点黑。

  这里和城里不一样,城里面无论哪里,城市的夜间总会有些光亮,屋子里不会完全的黑下来。但是这里不一样,关了灯之后,就一点光源也没有了。晴天的夜晚,会从窗户看到天空中皓洁的月亮,那么清冷的光芒,那么安静。

  我听到秦浩平稳的呼吸声。

  其实我们挤过一张床的,可是阔别这么久,刚才的对话又那么诡异,睡神就是迟迟不来,我躺在那里僵的像根木头。

  床真的太窄了,两个人的肩膀紧紧挨着才保持着并排平躺。

  要是没有发生这些事之前,我肯定不惮和他靠近,靠的越近才越好呢。顺势可以把手搭在他腰上,或是把腿搭在他腿上……我在心里叹口气,结果一口气叹到一半,秦浩忽然转过身来,一手搭上我的腰,一腿搭上我的腿。

  秦浩难道会读心吗?!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刚想推他,秦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低沉的,疲倦的,有些含混不清。

  「我两天没睡了……别动,明天咱们再说话……」

  两天没有睡?这两天他都没睡吗?因为我不告而别?我心里一下子就软下来。

  本来觉得我很难睡着的,但是,却正相反。

  心里一松下来,两个人睡一个被窝里,到底是比一个人在这间空寂的屋子里要温暖安心的多了,我不多时也睡着了,而且睡的特别香,特别踏实。

  直到早上的太阳从昨晚忘了拉拢的窗帘缝里照到我的眼皮上,我才给灼醒。

  我睁开眼,没有动。

  秦浩还没有醒,我眨眨眼,他的手和腿还是搭在我身上的。

  我总觉得,我好像是忘了什么事。

  啊!我一把拍在秦浩脸上,他给拍的马上一个激灵睁开眼抬起头来。

  「你个脏猪居然不刷牙不洗脸不洗脚就在我床上睡觉!」

  秦浩:「……」

  本来可能会很尴尬的早晨,就这么一拍给拍过去了。秦浩替我收拾了下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来的时候本来就是空手,就带个了手机还是没电的。

  秦浩开车来的,我看看:「谁的车?」

  「朋友借的。」

  「哦。」

  他开车大概是在德国学的,我坐在副驾座上,车里有点沉闷,路两旁,熟悉和不熟悉的风景被一条路分成两边,向后飞快的退去。

  这条路不短,可是现在觉得居然很快就结束了。

  我并非不好奇,可是秦浩如果不先开口,那我也不先开口,这一次,我一定要坚持住。

  快到家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我最近经常做梦。」

  「噢。」我应了一声,然后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得表示下关心:「噩梦吗?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不是……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

  我想了想:「那说明你对现在的生活有不满足,又得不到,所以才缅怀过去吧?其实不应该总这样,人应该向前看。」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没什么快活日子,或许这个阴影永远也不能除去。

  「我梦到我和丁磊谈过恋爱,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啊?他,他是和丁磊谈过……不过那是在我所经历过的,上一段人生的时光中发生的事,现在的他可没有这段经历。

  「唔,这说明……你这家伙当年摆着一副冰块脸,其实还是和其他男生没两样,一样对班花想入非非过,要不现在怎么做这样的梦。」我糗他:「想不到你当时一本正经,嘿嘿……」我有点紧张,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在引擎轻微震响的嗡嗡声里听不真切。

  车子没有拐上回家那条路,秦浩把车停在路旁,把扔在后座的外套递给我:「陪我出去一趟。」

  我问:「去哪儿?」

  他没回答。

  这人怎么出了一趟国回来,性格变的这么……

  我正在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这是我不知道的三年,这三年里他吃什么穿什么抽什么牌子的烟和什么人来往,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每天都做些什么,我都不清楚……

  秦浩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秦浩了。

  可是我的心……还在时光的隧道中徘徊,找不到一个光明的出口。

  第九章

  我们两个裹着厚外套从车里出来。外头阳光很好,可风也不小。

  我不吭声跟他走。秦浩的个子高高的,但是他不胖,只是肩膀宽些,所以很能撑的起衣服,穿什么都好看,是天生的衣架子。

  过马路时,他很自然的牵着我的手,隔着羊绒手套,他的体温仍然清晰的传递过来。一直到过了马路,门在路对面的公车站上,他还是没松开手。我只觉得他的手越来越热,而且那个热度并没有只停留在手上,似乎一直向上蔓延攀升,脖子耳朵都烫的烧起来。

  十八号公车过来,大概因为不是周末,车上人不多。他没有要坐的意思,我也就站着。车子摇摇晃晃的,抓着吊环还是站不稳。他忽然取下我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里,微微笑着说:「这样手就不冷了吧?」

  心里因为他这句话,突然漏跳了一拍。这句话……这个动作,就像是……

  就像是时光倒了过来,在我的上一段人生记忆,临到高三末期复习那段时间,每天都下课很晚,冬天我被冻得受不了,那会儿他就会笑着把我的手装进他的口袋里去:「这样就不冷了吧?你真像个小姑娘……」

  那是我……心沦陷的开始。

  后来……后来一起出去,在人多的车上,他都会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去,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车经过隧道的阴暗中时,我会踮起脚偷吻他一下,等到出了隧道,车里重现光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点神秘的幸福微笑,似乎刚从别人不知道的乐园探游归来。

  怎么会在今天……在这么一个环境下,又听到这句话?

  脸上一阵凉一阵热,心像是在茫茫大浪中沉浮,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忽然他轻轻拉我一把:「到了。」

  我呆呆的迈动双腿,跟着他下了车向前走,等他站定了脚,我才看到我们来了哪里。

  S中。我们一起念过的高中。

  放了寒假的学校空荡荡的,连门卫室都是空的,秦浩很随意的就迈进门。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个学校还真是响应国家号召。」他忽然感慨的说。

  我不解:「什么地方?」

  「五十年不变啊,看看,什么都和我们走时一样。」

  我耸耸肩。这个人说起冷笑话来真是够冷。

  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跑到后面去看我们当初的教室。不过很遗憾,那间曾经让我欢笑让我忧的教室,已经改做仓库了。

  我还以为他要去爬天台,结果秦浩只是站在教室门外面看了几眼,就转身下楼。我跟在后面,既觉得不解,又有些惆怅。秦浩也在怀念吧……怀念那些曾经的时光,无论悲喜。

  我们绕着学校走了一遍,他在靠北的墙根处停下来:「哎,还记得不,我们误了晚自习,从这里翻进来的事。」

  我觉得记忆有点混乱……我确实曾经和他翻墙进来过,但……但那似乎是和从前的他,而不是现在的他。到底是哪段时光中发生的事,我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有吗?」我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没有吧。」

  「有的,你非要请我去看电影,结果误了校车,一路跑回来的。」

  我更迷惘了:「没有吧……我们没有去看过电影……」

  那场电影确实发生过,但是应该只发生在我自己的记忆里啊。

  这是怎么回事?秦浩怎么了?到底是我的记忆有了毛病,还是他的记性出错了?

  「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们只翻过一次墙,是那次你出国前的平安夜,我们回宿舍的时候晚了……翻的墙。」

  他转过头来:「是吗?那是我……真记错了吧。」

  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这是怎么了?秦浩一向是头脑精明冷静沉着,可是……可是他不可能会知道那些不曾发生过的事情,那些事情,应该只在我的记中留存。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跟着他再从学校里出来,我有些昏昏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穿越了八年时光的明明只有我自己,但秦浩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么一件事?

  难道是我以前有什么不经心的时候,说漏过嘴?还是……

  我又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不可能被他看到他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他连叫我了几声,我都自顾自的胡思乱想,压根就没听见。

  「小朋。」

  「啊。」我抬起头来:「什么事?」

  「那边有烤红薯,吃不吃?」

  我哑然:「大哥,你以为你是十六岁的美少女啊,我们两个人站大街上吃这个,你的帅哥形象还要不要?」再说,他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啊。当年我想吃个烤红薯,简直出尽百宝,就差要当街撒泼耍赖,他才肯松手让我去买一块……难道出国一趟,他连舌头都换了一条?

  「想吃就吃,管那么多。」

  我瞠目结舌跟在他身后,看他挑挑拣拣,看他称斤论两……

  直到那个烫手的红薯丢进怀里,我才惊觉——这么烫的红薯可不是我幻觉,是秦浩今天的确吃错药了。

  「吃啊?难道你想放凉了再吃?」

  我愣愣的捧着那个超大块的红薯,呆呆的跟在他后面走。

  街上人来人往,他的步子比我大一些,但却很照顾我,并没走的太快。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捧着个红薯和他一起……压马路。

  「你不喜欢吃?」走了半天,他回过头来说,眉头打了个结,看来有点吓人。

  「不是不是,我很喜欢。你知道的,以前我还总和老姐抢这个……」

  他点点头,似乎不在乎我下面说了什么,转身迈步,嘴里说:「喜欢就好……」

  「那个,」我拉他袖子:「手机借我用下,我和老姐说一声……告诉她我回来了。」

  他说:「我已经打过了。」

  我眨眨眼:「你什么时候打的?她怎么说?」

  「早上你去刷牙时我就给她打了手机,她在那边挺好,倒没有说什么,而且她还急着去见客户谈事情,不过……」秦浩嘴角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就没什么要对她说?」

  想着老姐非同一般的悍勇。我刚才鼓起的气势立刻像破了口的气球一样一泄千里:「还是算了……晚上再说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给我:「你的表。」

  我接过来,是我那块表。就是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在楼梯口摔一跤,把它给碰了一下,表膜坏了,当时时针也不走动了。现在又滴滴答答的走起来。

  我笑着问:「你修的?」

  他点点头。我把表戴上:「手艺不错,下次给你介绍生意。」

  他笑:「多谢惠顾。」停一停说:「我记得你说过,这个表有好些年头了。」

  「嗯,听说是我家的曾祖父在国外买的,戴了好些年了。」算是爸妈留给我很珍贵的纪念品了。我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爸送了这个给我,之后不久他们就出了事,我一直也很爱惜它。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我们出发时的那个车站。

  秦浩不知道想什么,就站在候车亭上,看着一辆辆的车进站又开走,也不说话,也不动。

  「浩子?」我试探着拉他一把,手腕匆然一紧,被他反手握住,他握的那么紧,我觉得手腕好像上了钢箍一样。

  我吓了一跳:「浩子,怎么了?」眼前景物一花,身体不知道怎么着就失去了平衡向前跌,却又没有真的跌倒,一手托着头一手揽着腰,身体被牢牢抱住了。

  「浩……浩子?」

  两手不知道该怎么放,一手支叉着,一手还很不牢稳的托着块大红薯。

  可是现在哪顾得上身外的事。

  浩子他?

  他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大街上……

  他……竟然这样抱住了我?

  「小朋,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车来车往,人声嘈杂。

  他这句话,听起来却像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打了个响雷,我站都站不住。

  秦浩!

  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剎那间时空似乎迸出无数焰火,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他回来了!他记得我在车站等他!他记得,他回来了!

  我在车站等了很久,从满怀希望等到绝望,最后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等待的就是一个不会出现的人。

  不会出现的人……因为,浩子他被那个因爱不成反而妒恨成狂的姚依依刺中,失血过多,在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突然用力挣扎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他意外而狼狈,脸上来不及收拾的热情。

  我上气不接下气,嗓间嘶哑:「你到底……你是谁?」

  他定定神,苦笑着向我摊开手:「我还能是谁?我就是一只不被人爱的灰毛耗子。」

  我眼前几乎要看不清东西。

  没错……没有错!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向重生后的秦浩说过!

  只有在那之前,我和秦浩在一起……情到浓时,我会扭着他的耳朵这么说!

  「你……」

  我喘不上气来,怎么会?这是怎么了?现实明明是现实,可是秦浩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会知道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

  他慢慢包住我的手掌:「好了,回家去再说。」

  我的理智回来了一点,觉得一步步像踩在棉花里,轻飘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自己的重量。

  进门他帮我挂外套,倒了热水来,我就呆站在门口,鞋都没换,愣愣等着他给我把水端了过来。

  「别发呆,进屋里来。」

  我恍然惊觉,答应着弯腰去脱鞋,却险些把手里的热水杯打翻。

  他叹息了一声,蹲下来替我脱鞋。

  我腿一软,身体似要向前倒。他一手扶住我腿,把一只鞋子脱了下来。

  因为刚刚到冬天,还只穿着薄袜子和阔口的运动鞋,脚掌冰凉,脚趾在鞋子里都蜷起来了。他握着我的脚掌,好几秒钟一动不动。

  这样的瞬间,我情愿自己马上死掉才好,把瞬间变成永恒,这一刻永不褪色。

  他长吁一口气,拿过拖鞋来。

  上一个瞬间我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发丝,很想就这样狠狠把他抱住,永远也不放手。

  可是随即眼角就看到另一样东西。

  粉红的KITTY头绒拖鞋,老姐永远不变的挚爱,二十多岁的大女生还对KITTY情有独钟。

  这一刻我想到为什么老姐的课业早结束了也不回来,不只是为着再拿一个学位。

  恐怕,是因为我面前的人。

  为了秦浩。这个事实把我刺得再也没有勇气伸手。

  他和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姐姐到底爱不爱他?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会想起以前的事?他分明没有经历过的……我没办法再把手伸出去。

  所以等他替我换好拖鞋抬起头来时,我已经换了一张脸孔。

  「把水喝了,你手那么凉。」

  我硬邦邦的说:「那不关你的事。」

  他表情柔软,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我的态度坏,牵着手把我拉进屋里面。

  我心里面已经空的没感觉,觉得是不是我上辈子真的做了很多的坏事。

  秦浩就在我面前,可是我要用力推开他。

  这叫什么事?

  这时候觉得肝肠寸断绞心之痛这些词根本就是为我而设,可惜我的心已经碎得连渣也不见,更不知道往何处去痛。

  他让我坐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我一时不察,坐下了才发觉这个姿态他处于攻势,我处于劣态,很不利于壮胆振气。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

  我摇摇头。

  他失笑,然后语气更温柔,简直像是哄婴儿:「那换个说法,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

  我想了想,很正式的问:「你和我姐到底什么时候结婚?不是还说要请我做伴郎吗?」

  他静了几秒钟,忽然说:「孙悦朋,你真够笨蛋!」

  我马上还口:「可我不会逃避责任。」

  他反而笑起来:「你知道我有什么责任?」

  「你答应了娶我姐。」

  他缓缓摇头:「我只答应过永远照顾一个笨蛋孙悦朋,因为他说他爱我。」

  耳边轰一声响,过年时就在脚边爆开的烟花都没这么震撼,脸一下子就烧起来,怕没有五、六十度的高温,都可以用来暖水了。

  「好,那你先闭上嘴,听我说。」

  我翻翻白眼。他还当我是原来的我吗?

  可是话说回来,我真的很奇怪。我对谁也没有说过,也没有记过什么日记。

  他是怎么会知道?说不好奇那肯定是说谎的。

  「我的生活,一贯都是简单直白的,」他先说了上半句,看我一眼,又说下半句:「那是遇到你之前。」

  我不说话,把脸转往床里边。

  心里说,推开他,推开他,可是身体的倾向则完全相反。

  所以身体摆出了拒绝的姿势,耳朵还尖尖竖着,生恐漏听一个字。

  心里叹了两口气:孙悦朋,你还装正人君子,其实你还是想抛开老姐不顾,只要自己的那块饼。

  「但是忽然生活里出现一个转学生,瘦瘦的干巴巴的。他一见到我就冲我哭,我觉得奇怪,而且,还觉得心口微微的抽疼。

  「自从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就变的不一样了。仿佛碰到了一个田螺姑娘,温柔美丽,替我把一切都做的周全,照顾我,处处替我着想,拼命要把我喂饱包裹暖和还要顾及我的自尊,找尽一切理由的对我好。」

  我觉得鼻尖有点发麻,心里骂他肉麻……但其实……其实是心若喜焉。

  「很奇怪,明明是以前没见过的人,刚刚相识,却觉得好像是认识了很久,仔细想,真的是不认识,记忆中没有一件事和这个人相关,可是就是觉得他很熟悉,一举一动都熟悉,一言一笑都熟悉……

  「更奇怪的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在看到我的那一眼,是哭泣的表情。

  「很哀伤,又很惊喜,悲辛交集,那种表情说也说不上来,但是一辈子也不会忘。」

  我觉得眼眶发热,吸着气屏住呼吸。

  「我以为一切只不过是我的臆想,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一切只是友谊的温暖。不过后来,我发现不是。」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缓缓顺着头发的长势移动。

  「如果是我的误会,他不会在看见我打赤膊的时候面红耳赤。如果真是误会,那么我和女同学出去他不必探头探脑,回来再摆出事不关己的表情来问消息。如果是误会的话,那么可能我同时也拥有了幻觉,因为我感觉到他在没开灯的夜里偷吻我。

  「可是我等啊等,他就是不说。他不是喜欢我吗?他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我真的是太把自己的感觉当作一回事了?他其实不爱我?不然为什么那么干脆的放手让我去德国?他有没有不舍得?他就那么放心的任我离开?」

  我忍不住,眼睛轻轻阖上,两行泪落下来。

  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想不到全落在别人眼里。

  「那,你和我姐说要结婚,那是怎么回事?」

  这回再掩饰也没用了,傻子都听得出我的声音抖的像得了麻疯病。

  「啊,那个,」他声音轻松:「是你姐姐提出来的,帖子只印了几张,她主要想骗过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个一直纠缠她的人。」

  我被他的语气弄糊涂了,一时左一时右,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太多的疑问,想得到一个明确的解答。

  我转过身来:「不对,那你们直接去骗那个人就行了,为什么要对我也……」

  声音就这么消失。

  他温柔的吻了上来,渐渐变的火热,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等等等……」终于推开他,我用力大吸一口气,然后喊出来:「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一脸遗憾的坐回床边去,手并没有从我的衣服里抽出来。

  我目示他,他笑吟吟的说:「问吧。」

  好吧,正人君子也有不自动自觉的时候。

  我权当那只手不存在……问他:「那你们有什么必要连我也骗?」

  「我不想再跟你玩猜猜猜的游戏了。不这样,你还是不会干脆的说出来是不是?」

  我瞪他,很想一脚踢开。不过,眼下我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我喜欢你的那些表现都能看出来,但车站那句话,你怎么会知道?你明明没有……你不可能知道以前的事。」

  以前的,上段的人生的事。

  车站那句话,是当时的秦浩走时说的,现在的秦浩,不可能会知道。

  他笑笑,把我的手托起来,轻轻翻转。

  滴滴答答的,正常工作的腕表……八点钟?时间好像错了……

  啊,我愣住了。那表,秒针的转动方向……

  我们在学物理时把物体由左至右旋转,称为顺时针,但是,如果让物理学家来看这块表,他会惊叹连连,恐怕从此物体由左至右旋转,就会改称为逆时针。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说,这块表,它是在倒着走。秒针一下一下的不停的向左旋转着,转完一周后,分针也向左挪动了一格。

  天。我觉得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够匪夷所思,可是现在看到这块表,还是受了点不小的……惊吓。

  这表怎么会倒着走?

  「我已经猜到你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一切已经曾经发生,只是我许下的诺言,却没有能办到,把你一个人扔在那个车站上……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对不对?」

  他的声音哽咽了:「可是从我们这次相遇,你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拼命的,掏心掏肺的对我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要一直一个人忍受这一切?」

  「你,你怎么会知道呢?」我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一直在重复这一句。

  「表你没有带走,放在我的床头。从你走的那天的夜里,我就开始不停的做梦,一幕接一幕,不停的变换场景人物……有一个人始终出现,他是我的朋友,知己,亲人,爱人……是我所有的热情,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觉得全身都像过电一样发麻,想说句话揶揄他的老土肉麻,可喉间像是被东西塞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开始以为……那只是一场真实的幻想,是个梦,是我太渴望你而做的梦……」

  我插嘴:「不要脸,你渴望谁?」

  他摇摇头:「你不要接话,听我说。」

  好吧。我听。

  「可是后来许多事情……并不仅是梦。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却一一得到印证。比如丁磊的家,我并没有去过,可是我却清楚的知道她的卧室里有架三角钢琴,边上还掉了一块金漆。」

  我还是想打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给他打岔,或许……不这么做的话,我的泪会一直淌个不停吧。

  我想做些事,说些话来分散注意力:「也许她是骗你的吧,你真的信吗?」

  他笑着说:「还有别的,丁磊的腿上有疤,这我也不可能知道,可是梦里却也看到了。」

  我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什么?你这骗子!你还说和她没什么!我早知道不能信你!你怎么看到她腿上有疤?她脱给你看了?你还看到什么了?你这个……」

  他按住我,小声说:「嘘嘘,小声点。」

  我不依不挠:「你老实说……」

  他微笑着,安静的说:「那可不是现在的我做的事。你也知道,我现在历史清白,可没机会交过女朋友。」

  是啊……我愣了下,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醒过来就特地打电话去问丁磊,她曾经的那架钢琴上是不是掉了漆。她很惊讶,问我怎么知道。她说买来的时候搬运不慎给碰了一块,一直认为是个瑕疵,总不满意,所以平时都用勾花边的纱挡起来不给人看,朋友都没有知道的。

  「还有其他事情,明明是我没经历过的,却都对得上号。甚至我知道城西会有家小旅馆,331房间的壁灯有一盏不亮……」

  我面红耳赤喝道:「别说了!」

  那个旅馆,那个房间……我们在那里,呃……

  他笑着挨近我:「难道真有?呵,我只是知道,可还没去验证过。看来是真有了。」

  我恼起来,恨恨跺他一脚,可惜他坐的稳稳当当,一点没有露出狼狈相来。

  「好好,不说了。」他举手做个投降的姿势,我只觉得陌生的熟悉,鼻子一酸。

  天哪,不能再哭了,再哭鼻子我就要变成林妹妹了。

  「你……你都只是猜测,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微笑着,没有反驳。他只是把表带解开,把那块不可思议的表翻过来,拿了根小锥轻轻在角上一挑,表的后盖被撬了起来,他把那块表盖翻过来,递给我看。

  淡银色的表盖里侧,刻着浅浅的字,不用心根本看不出来。

  上面是我很熟悉的字体,秦浩那一手漂亮的字,写着几个字。

  吾爱,与时光同在。

  浩

  于20XX年秋

  「这是我的字,我不会认不出。」

  是,这是他的字,我也不会认不出。上一次人生经历中,这块表曾经坏过一次,我很紧张,然后他拿去给我修,两天就修好了,我当时很开心,毕竟算是父亲的遗物,意义不同。

  我一直不知道这里有行字。

  而这行字,居然还一直存在。即使时光重来了一次,它居然并没有消失。

  「我拆开表想再一次修好它,结果就看到了这个。

  「还没等我修,它忽然又开始工作了。可它是倒着运转的……我也觉得很奇怪……然后,那些梦越来越连贯,越来越清晰,我想那一切和你,和这块表,都有关系,很大的关系。」

  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面颊:「小笨蛋,你该早和我说,那样我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我说不出话,握着那块金属的圆盖,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滴在那方圆圆的浅银色上面。

  「这个是我刻上去的,这证明一切都不是我的梦境和臆想。」他托起我的脸:「小朋,我们相爱,由始至终,对不对?」

  我强压着抽噎,重重点头。

  「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句是肯定句。

  我终于失声痛哭。

  是的,我爱他,他也爱我。

  终于。

  第十章

  小说里头,电视电影里面……一觉醒来之后……总得有点可看性镜头,其实都是欲露还掩,少儿不宜的内容都是略过去的。

  我睁开眼的时候,看着枕头上还有一张脸孔,先是迷惑,然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含着笑推推他:「喂,别睡了。」

  他皱皱眉头:「再五分钟……」

  「喂,你怎么变懒了,在德国三年就养出这么个好习惯来?」

  「行了……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他懒洋洋翻了个身:「……来,让我抱抱……」

  我不理他,坐起来想了半天,可是怎么也没想明白我们说着说着话,是怎么睡着了的。

  好像是……我后来哭了……我捧住脸,呜,脸很烫……太丢脸了,居然哭的像个小孩……

  可是,都怪他,说话太煽情太肉麻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不会……

  突然想起睡着前想的一件重要的事,他还是没给我说清楚:「喂,到底我姐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找你假结婚来逃避啊?什么事不找我这个弟弟商量,反而要找你商量?嗯?」

  他苦着脸,眼睁开一线:「你别嚷嘛……其实我也所知不多。」

  我都快要气傻了:「那你总比我知道的多!」

  他愣了一下,从眼神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你真是……」他用手顺一下头发,坐了起来,很自然的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冷冷的刺他一眼,他像是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事的,别看这么严重。」

  「容我提醒你,我们现在在谈我姐的大麻烦事。」我把他的手掀下去:「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废了你啊!」

  他笑着叹气:「好好,你们姐弟俩都不好惹,就拿我出气。你姐不让我说,你又逼我说。要不是你啊,我干嘛要受她挟制。」

  我皱着眉头:「啊?」

  「你姐她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咳,我是说,我们的关系,她其实也有所觉。」

  「啊?」

  「别老啊了,跟只八哥似的。你姐对那个家伙,我觉得她并不是完全不喜欢,不过那个男的也很欠揍,你姐说了让那家伙滚远点——其实照我看恐怕也就是口是心非的,要真是铁了心要分手,还有心情弄假结婚的消息掉这个花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是了,照我看……还是在闹情趣。」

  「啊?」虽然他已经说过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她……对方是什么人啊?」我紧紧钉着问:「是不是姓杨?」

  他奇怪的看我一眼:「你还记得杨俊啊?不,当然不是他。」

  他也知道那个曾经令我姐情伤自杀的杨俊?我先是愣了下,然后晚一步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记得一切了,当然也包括杨俊。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奇怪,我也是刚知道几天。」他这次把手抱上来,我没再抵抗。

  「她和那个人认识似乎不久,但是好像熟悉程度并不一般。她请我帮忙的时候就说了几句也不很详细,我听着像是在网上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但是现实里面才见过不久吧,似乎是回国前才见的。」

  我咬着手指甲,有点回不过神来:「你是说……老姐在德国,和男人搞网恋?现在还打算弄个莫须有的婚礼来刺激对方?」

  他含着笑点头。

  「是外国人?」

  「不是,应该是中国人。可能是在德国工作吧?具体情形她没说过,我也弄不清楚。」

  我很讶异的睁大眼:「可那没必要连我也骗吧?真是太过分……」

  他咳嗽一声,从床头柜里找了烟和打火机出来:「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要算帐找你家姐姐去吧。」

  我狐疑的摇头:「不对……肯定有原因,不然没必要对我也这么着防着……她是不是怕我知道别的什么?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原因吗?喂,你别想唬弄我,你想和我捅破窗户纸也不见得非得借我姐这阵东风吧?」

  秦浩吞云吐雾,藉着掸烟灰的工夫回避话题。

  「喂——」我拖长声音:「你还是老实说的好。」

  他摇摇头:「倒不是什么太……太严重的事。」

  「到底什么事?」

  「嗯,就是……」

  「什么啊?你倒是说清楚!」

  「恭喜你。」他语气郑重的说。

  「啥?」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真是让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摸不清头脑。

  「你要当舅舅了。恭喜你,再过六、七个月,你就有个外甥或是外甥女了。」

  我差点咬到舌头:「你说我姐她……」

  「没错。她想瞒你的就是这个。」

  我愣了会儿,回过神来立即火冒三丈:「妈的,哪个王八蛋,占我姐便宜!我废了他!」

  「行了行了,这都成了你口头禅了。怎么所有人都对不住你似的。你老姐那么悍,想占她便宜谈何容易啊。我看啊,说不定这个事得倒过来说,不知道哪个可怜虫被你姐欺负了。」

  我眉毛都竖了起来:「你还说风凉话?」

  「不是我说风凉话,你去看看你姐脸上,有点失意沮丧的意思没有?我看她天天满面春风,一脸得意,倒像是打赢了仗得胜还朝似的,我倒是很同情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哪你!」我扑过去又踢又打,末了儿还在他腰上下死劲拧了一把:「不是你姐你当然不上心!」

  「行了,你姐和我姐有什么区别啊?我可也一直拿她当我自己的姐姐对待,哪敢有点不尽心的。可是她搞什么网恋,我哪里管得着,又没当着我的面约会什么的。就快回国这些天忙,她也一直什么都没露过消息。要不是她现在要我帮着瞒过你,我也和你一样什么也不清楚。」

  我停了一停:「她让你帮,你就帮啊?你想过我没有?」越想越来气:「我,我听到你和姐要结婚……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

  他紧紧把我抱住:「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本来是想和你说的,不过……那天晚上你没让我开口,第二天你又跑了,我倒是一肚子话想说,可是冲谁去说啊?」

  我愣了下……倒好像……那天晚上他是想说来着,可我没让他开口。

  「唔……」道歉的话却说不出来,我呐呐着要从他腿上爬下来,可是脚踝却被一把抓。

  他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了?打了人就想走?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哎哎,你别胡来啊……大白天……」

  他笑出声来,一面游刃有余的把我压在身下:「什么大白天,都快天黑了。」

  我百忙中斜了一眼窗外,可不是,太阳都下去了,随即注意力就被他的动作拉回来,手抓着襟口不让他的手向里伸:「不行!老姐要是回来怎么办……」

  「告诉过你她去出差了,别找理由了,你跑不掉……」

  他从上面行不通,干脆从下面动手,掀起毛衣,手从下面伸进来,掌心的灼热熨到肌肤上,我打个哆嗦,本来还挺有力的抵抗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

  相隔了八年……那一切像是前生的事……也没有错,的确像是前生的事。

  我和他,都已经再活过一次了。

  「小朋……」他的气息在唇边盘旋:「我想你……想的全身都发疼……」

  我心里酸热,埋怨着说:「你光记着自己……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他的唇压了下来,濡湿润滑的舌尖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

  「唔……」闪电似的快感让整个背脊都麻掉了,手指无力的抓着他的头发,却不知道要把他推开些还是要把他拉近些。

  「别再离开……别再离开我……」他喃喃的狂热的重复着:「答应我……」

  「肉麻……」我一边闪躲一边半推半拒,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吧,他的力气是比较大……嗯,我不是姑息他胡作非为……不过他的力气真的比较大就是了……

  灼热的吻渐渐加重,似乎变成了咬啮。我头侧到一边,他顺势咬到我的脖子,又很顺手的扯低毛衣拉开衬衣,深深嗅了一记:「嗯,你还在用强生的婴儿香皂对不对……很甜的味道……」

  我让他的气息和话语搞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闭嘴!」

  他暧昧的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隔了太久了……我来找找看,你的敏感点是不是还都和过去一样……」

  「唔——」我硬是把一道要出口的尖叫吞下去,他的齿尖挟住了我的耳垂滑动吸吮,头皮都麻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毛衣被从头上拉了下去,衬衫半敞,他的唇舌向下移……在胸前两点突起上流连打转,时轻时重的挑逗无比情色。

  听到那种濡湿的舔弄的声音,我埋在他发丛里的手用力想拉开他,可是他固执的像是尝到鲜血美味的水蛭,怎么也拉不开,仍然牢固的盘踞着不肯离开。

  「不……」

  「别口是心非了……」他含糊的说:「你看,你这里……」他的手向下滑到我两腿之间,找到了他寻觅的目标,轻轻一弹,然后握住:「喏……不止我一个人热血沸腾呢。」

  我全身像火烧的一样,脑子里一团混乱搅成了锅浆糊:「走开……」

  「好了……我走开你怎么办?静一点……」

  他的唇移到肚脐处,舌尖滑溜的沿着圆的凹陷处舔了一周,深深探进去用力一吸,我只觉得眼前尽是白光,什么也看不到,力气一瞬间似乎全随着欲液而从身体里泄了出去。

  身体疲倦的厉害,很久……太久了……那么漫长的时光,想起来都觉得害怕,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挨下了那些只能远远看着他,却永远不能伸出手去碰触他的时光。

  他声音低沉柔和,温柔的笑着:「怎么这么快……我还没做什么呢……」

  有点恼羞成怒,一掌扇在他光裸的肩膀上,结果打出了很响亮的一下子,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还反了你了!」他口气凶狠狠的,却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温情:「敢打老公,嗯?你说怎么罚?」

  「大言不惭……」我也没想到会打的这么重:「你谁老公你……」

  「不服?现在就治到你服。」

  「哎……唔唔……」身体被他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一把翻了过来,脸埋在柔软馨香的枕头里,衬裤连同内裤一起被拉了下来。

  「你干嘛——」

  「今儿还真要干你了!」

  我为他刻意色情的话语涨红了脸:「你……你下流……」

  「下流?」他贴着我低声笑,肌肤贴在一起,他胸腔的震动也传递给了我:「下流的还在后头呢。」

  股间被他的身体强势切入,我能做的,只是尽力抓住了床栏,承受着已经睽违了太久太久的探索……

  「唔……」

  床边的乳液被充作另一个用途,他的指跟着那凉滑的液体一起探进来,我一下子仰起了头,哭泣般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来,我咬住了唇,却觉得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奇异的感觉……胀热的刺痛,和黏答答的声音……

  天……这实在是太……太色情了……我受不了……

  「别咬着,喊出来啊……」他的手指又增加了一根,极力的挑逗拓展。

  「啊啊——」他的指甲磨擦着带来的粗砺的痛感,耳后最柔嫩单薄的一片皮肤被他重重的吸咬着,我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同时他的手指撤了出去,灼热的性器重重的刺进了身体。

  「轻……轻点……」

  眼角溢出水滴,星星点点的破碎飞溅开去。眼前看不清东西,身体随着他的节奏而动。

  呼吸跟不上情欲的频率,我难耐的握住了床栏,手心里涔涔是汗,使不上力气。

  他动作缓了下来,在耳边温柔的问:「痛吗……」

  我半侧过脸,声音里有些气促,吐出的字句仿佛哽咽:「不……我也想……和你一起。」

  他眼中露出闪亮的光芒,温柔的吻上来,埋在我身体里的欲望缓缓的推进,浅浅的抽出,又深深的埋入。刚才已经释放过一次的前端又颤颤的抬起头来,身体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欲望与床单摩擦着,巨大的快感像浪涛一样来回冲激荡涤。

  「小朋……小朋……」

  我没有出声,重重的把自己脸压在枕头里。

  似乎一切都再无可为的时候,却遇到了这样的转折。

  我曾经那么多次对命运发出疑问,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走到什么样的一条路途上。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和他再也没有间隙,亲密的契合在一起……

  突然觉得以前的苦难一点重量也没有,那些曾经悲伤的痕迹,都在慢慢的淡化,消去……

  我们几乎是同时到达了顶端,前端的痉挛,还有身体里一瞬间充满的濡湿灼热……

  「小朋。」

  「……嗯?」

  他吻上来。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饿的饥肠辘辘,我抱着肚子醒来,发现自己是蜷在秦浩怀里面的,头靠在他胸口,脚搁在他膝盖上。

  这个姿势……好怀念……

  我冲他熟睡的脸庞发了一会儿花痴,一扫眼瞄见枕边的手机。我的手机铃都是定在七点的,翻开盖看看,已经八点了,今天手机铃没有响过……唔,也许是响过,但是我太累了没有听到。

  有好几通未看的短信,都是剑平发来的。

  这几天有些懒,而从昨天到现在,则被一连串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乐的心花朵朵开,哪里顾得上看短信。

  我咬着唇,耳朵在秦浩胸口蹭啊蹭,一面打了一串笑脸符号过去。正想再说几句话的时候,忽然腰上一紧,秦浩低低的声音说:「小坏蛋,一早上就不老实啊。」

  我吃吃笑,想踢他一脚,可是腿一抬,就酸得我直哎哟……这就是纵欲贪欢的下场。

  结果话没有拼出来,只打了个哭泣的鬼脸,按了发送。

  「发给谁?」

  「剑平。」我捂住嘴打个呵欠:「去放水……」很自然的就开始使唤他。

  「干嘛我去?」

  我瞪一瞪眼:「我不舒服啊。」

  他笑着爬起来,身形健康英挺,就这么赤赤条条晃着小鸟去浴室,看得我一双眼发直。

  小不要脸的!在国外待了三年,变得这么厚脸皮……居然……居然挡也不挡一下。

  也不怕着凉!

  他从浴室出来,手撑在门上,对我笑:「看什么看?这么渴望我?」

  我顺手就把枕头丢了出去:「去死。」

  「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很顺口的说,可是我却像针刺了一样跳起来,张着嘴发呆,觉得血液迅速从脸上流走,手脚变得僵的厉害。

  他马上走过来抱住我,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小朋……对不起,对不起……」

  我飞快的抹抹脸,推他一把:「有什么对不起的……」

  「对不起我上次说话不算话,让你等我,我却没能按时回来。」

  我勉强笑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他顿了一下,声音轻的像叹息:「可是……我迟了这么多年。对不起……」

  我还是忍不住,眼泪打了个转终于落下来,又哭又笑捶他一通:「一大早就招我哭,你这蔫货不是好人!」

  「我蔫?」他一把拉着我的手往下一按:「蔫不蔫?」

  我脸涨得通红,拼命夺回手,飞快的冲进浴室,重重甩上门。他在外头笑:「不用怕,我不偷看。」

  浴室里蒸气腾腾,香喷喷的差点把我薰晕过去。秦浩真舍得,慷老姐之慨,把她新买来还没怎么用的薰衣草香精给倒了好多用,我拿起瓶子看看……唔,说是纾解疲劳的。

  脸又热了。肯定是屋里太闷的关系……我才不承认我是为那家伙在脸红的。

  在水里泡了很久,果然还是家里最舒服,外面哪有这么大缸的热水给你泡?要说去公共澡堂?拜托,那里的水比饺子汤还混,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一直泡到手都皱了我才出来,一手擦头发,一手推开门,秦浩正靠在床头,笑着说:「你好了?剑平来的电话。」

  啊,我三步两步跳上床,拉开被子盖住,虽然屋里开了暖气,但是刚冲澡出来还是满凉的:「剑平哥。」

  他声音里有笑意盈盈:「你们刚醒啊?」

  呀……被他……知道了。似乎今天早上我脸上的热度就没降下来过,有点不大好意思,低低的嗯了一声:「这几天都没联系,怕你担心……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他,嗯……」

  话说到一半就梗住了,秦浩的手抱上来,掌心沿着腰线慢慢摩挲,说不出的酥痒。

  「行了,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和秦浩说开了?」

  我一手挥开秦浩,一边回答:「说开了。」

  「他对你也是?」

  我静了一下,心里被幸福涨得满满的:「是啊。说起来……这故事很长的,有空慢慢讲给你听……就怕你不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他温和的声音里全是倦意,估计又通宵上游戏了:「我要去睡一会儿,下午有没有空?出来一起吃饭。」

  我说:「有的,那我下午给你电话。」

  秦浩的手脚擦擦挨挨,似乎欲望昨晚上还没有被填饱,又想找个零头的意思,我坚决予以回绝制止,手一挥,把他赶去做饭。

  他也真够……仗着暖气开的足,家里又没别人,居然内衣衬衣都不穿,直接系上围裙就开始煎蛋。我裹着被子一跳一跳从屋里出来,一面佩服他不怕冷,一面佩服他脸皮够厚。

  据我所知,好像只有AV片里那些肉弹女人才这么穿……光着屁股系围裙……我的天……

  鼻孔热热的,似乎什么东西要冲闸而出。他的身材是真不错,比以前健美了那些,臀部紧翘,带着小荷叶边的围裙不能完全挡住他的腰下……时时可见裙下风光。

  他春风满面的做荷包蛋,时时回过头来向我抛媚眼,我一一忍着笑瞪回去。

  真不要脸……以前就算刚开始一起住,感情最浓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开放过。

  重来这一次……果然还是改变不少。

  不过啊……我站在一边傻笑……这样的改变没什么不好啊,再多来一点也不要紧。

  他把蛋盛进盘子里,笑着说:「怎么笑的这么淫荡啊?」

  我扑上去搂着他脖子:「吃完蛋我要吃你。」

  他笑吟吟的说:「好啊。」

  于是……颓废的二人生活,就这么在醒来,睡去,睡去,再醒来之间循环往复……因为知道老姐现在不在家,所以两个人关在屋子里什么顾忌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都不怕被听到。

  似乎是要把那空缺的岁月补回来一样,一直做到两个人都脚发软,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尽说光了,却还觉得不够。

  似乎想和对方变成一个人。

  就像以前听过一首情诗里说的,把你和我一起打破,加水重和,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直到岁月尽头……直到……天荒地老,情也不会变老。

  天亮天黑,日升日落好像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呀,」我惊喜的扑到窗户上:「下雪了。」

  秦浩拥着被子过来,把我裹住:「是啊。」然后突然问:「你冷不冷?」

  「我不冷。」我看着外面像鹅毛一样的大雪,笑着往玻璃上呵气。玻璃上结了一层雾,我在那片雾上写:

  耗子爱小朋。

  他笑,学我一样呵气,然后挨着那行字写:

  小朋爱耗子。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雪纷纷扬扬,天地间充满一种淡淡的空灵和隐约的诗意。

  「好像一场梦啊。」

  「对,」他说:「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我摇摇头:「我是说……这些天,真像一场梦。」

  「不是梦。」

  我看着窗户上的字:「等会儿字就会不见的……」

  他把手机拿了过来,对着窗子拍了一张:「好,现在瞬间变永恒了。把这个做成电脑桌面,天天开机都可以看见。」

  「别人也会看见。」

  他笑着掸了一下我的鼻子:「谁会看到?」

  我不说话,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你姐姐?」

  我点点头:「嗯,姐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我相信你爱她,她也爱你,而我同样爱你。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这是因为爱,一切因为爱而发生,放轻松点,别皱着眉头,你姐姐会理解,因为她爱你,我也爱你。」

  我抱着他的肩膀,从来不知道他可以把关于辩证关系和爱情的话题说的这么流利,而且真挚。

  「可是老姐也许不这么想。她从小就希望我有一个很好的前途,和纯真漂亮的女孩子谈恋爱,有一个安定的职业,生可爱的小孩子,那么她就可以当有威严的姑姑……」

  秦浩笑着捧着头:「嗯,小孩子是不可能了。纯真漂亮的……我不纯真也不漂亮,这一点也不合格。至于安定职业,你从以前起就不是喜欢朝九晚五的人……这么看来她关于你的全部理想都不能实现。」

  我抓着头发:「你还笑?我可笑不出来。」

  「相信我,会好的,一切。」

  他握着我的手,笑的温和而沉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再不会分开。悦兮如果不接受,我们就尽量让她接受。她的一切理想,其实只有一个内容,就是……让你幸福。只要你幸福了,在这个大前提下,我想她不会太介意细则的。」

  我扭开头,用笑意掩饰鼻酸:「你说的容易……」

  「做起来也一样容易。」他说:「只要你去做。」

  我专注的看着窗外的大雪,伸手推开了窗子。冷风卷着雪花扑进来。

  我回过头来朝他笑笑,没有说话。

  窗上的雾气因为寒冷而渐渐消失了,玻璃上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但那有什么关系,字是不见了,爱却不会不见。

  我张开双臂,环抱住自己。

  秦浩从背后抱上来,我们静静的坐在窗子里面,看着外面的落雪纷纷。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带着一点藏不住的笑容,我跳下床去开门。不管门外来的是谁,我已经有了满怀幸福。

  「嗨,姐,欢迎回家。」

  ——全文完

  番外一:尘香

  「泥土也是香的。」似乎有人这么说过,带着笑意和泥土的湿润甜香,隐约听得见清脆的笑声。

  是谁呢?谁这么说过?明明记忆中找不到,可是却清楚的知道,一定听到过。

  座位上已经先有一个人。记得是说过,今天会来一个转学生。头发有点黄,个子瘦小,正低头去捡碰翻的笔盒。

  钢笔滚动到脚下来,我伸手捡起。

  「你的?」

  那个转学生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我。他额前有刘海,皮肤有蜂蜜的颜色,半张着嘴,似乎看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像是……

  很悲伤。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眶跌落,纷纷坠下。

  「你怎么了?」

  他像是被狂风吹鼓的树叶一样颤抖,声音哆嗦着像蚊呐:「秦……浩……」

  这个声音细小的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落进耳朵里却异常清晰响亮。

  每天都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是,从没有一个,声音里注满了这么多的情绪,从心底……喊出来的声音。

  他的名字叫孙悦朋。

  十分有把握确定,这是个没见过的人,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心口的感觉,如此奇异。似乎……也许是在久远的梦中见过。

  他爱笑,喜欢说话,嗜吃零食,有时候特别缺乏安全感,硬拉着人陪。他身上有股温暖的气息,让人觉得很想亲近。那样灿烂纯净的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小迷糊。

  一天,再一天,时光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滑过。忘了是哪一天,自习课时下起了大雨,关着窗的教室里闷的很,三十多个人说话喘气,还有粉笔灰末,等到雨小了一些,靠窗坐的学生立刻就把窗户打开了。

  「嗯,好香。」

  我怔了一下,转过头去。悦朋把英文书盖在脸上,手指在桌上像跳舞一样打拍子。

  「你刚才说什么?」

  「下完雨的时候什么都好闻,泥土也是香的。」他的鼻尖靠近书本深深吸气:「书本的潮味都很柔软。」

  我正出神,他的话题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子:「放学去吃KFC不?」

  我几乎有点跟不上他的这种跳跃性思维,而且十次有六次会跑到吃吃喝喝上面。

  「不去了,有……」

  「有事?有事也要吃饭嘛。」他扑过来,活像一只撒欢的小土狗一样摇头摆尾:「我想吃薯条我想吃鸡翅我要吃奶昔我要……」

  「你确定你没生错性别吗?」我好笑的打断他:「一天到晚的就光惦记吃,丁磊都不如你的劲头足。」

  连带着我也……这句话咽下去没说。

  早上照镜子,好像脸圆了一圈。

  他得意洋洋:「丁磊能和我比吗?她喝水都长肉,当然要忌口。去吧去吧,实在不行我们打包拿走,误不了你的事。」

  他一个人报销四包薯条,撕番茄酱包时候的狠劲真让人咋舌。其他东西倒是没吃下多少,打了包。最后那个袋子被他忘记,又落在我手里。

  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总在想究竟他是不是有意?

  一次两次我可以认为是偶然,但是每天每天都如此,就算他做的再自然,我还是可以察觉。

  但是,原因呢?

  我像是对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千片拼图,有时候脑子里会有灵光一闪,但是消失太快怎么也抓不住。手里拿着两片完全对不起来的残片,对着一片茫然,不知从何下手。

  只是,当他总用那样的笑容迎向我的时候,心里有一片地方,渐渐的柔软,像被水浸透一样,沉沉的再也不想提起来。

  或许,尘土的香味,只在雨后才最是清晰。

  而他的笑容,却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点亮我的生命。

  ——番外一《尘香》 完

  番外二:余味

  床上传来的味道,男生都不陌生。

  小朋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紧紧的裹着被子,头蒙了起来,乍一看像是床上有一个超大的蜗牛。

  这家伙没有蒙头睡的习惯,不但没有,还特别喜欢解放的感觉,一睡实了肯定又打拳又踢腿又掀被,蒙着头,就说明他肯定是没有睡着,

  你这家伙,还知道不好意思?知道不好意思,就别在我床上干这个了。

  心里觉得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就像……一颗小玻璃弹子,弹弹的跳,亮亮的透光,说晶透吧又有些朦胧,说难解呢,又一眼能看得过去。

  到底,他也长大了,知道男性的需要,有萌芽的冲动。

  不知道他刚才在那个的时候,想的谁?是哪个电影明星?歌星?还是……会是他认识的谁?

  是张少洁,还是宋薇?

  这两个名字听他提起过几次,似乎他们班里也只有这两个女生我有些印象。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烦躁。滑鼠一推,愣愣的看着萤幕上待处理的线条们出神。

  心里很堵,像压了块石头,喉咙也很堵,一口闷气出不来。

  可我闷什么?就凭他高中三年如此待我,别说他在我床上DIY一回,就是他把谁带来了在上头真枪实弹,也不算对不起我。

  屋里闷得人待不下,我出来,走廊到头,右转,从口袋里摸烟。烟倒有半包,可打火机没带出来。

  算了。

  烟在手里掐成了三段,我闷闷的掉头走回去。进屋的时候还得收拾脸色,云淡风轻似的没事一样,其实本来也没事。

  屋里还有一股与平时不同的味。其实男生那个的味都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走廊里更冷一点,一推开门,屋里就有股暖暖的甜腥味冲过来,脸上热,心里懵。

  我慢慢的在电脑跟前坐下,滑鼠扯住线头,左拖,右划。

  很快完工,和平时一样。

  关机,断电,喝水,关灯。然后去爬他的上铺。

  他应该已经睡着了,脸朝床里,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拖在枕头上,身体半蜷着,像一只没吃饱的蚕宝宝。带着一种不安定的,需要保护的姿势。

  躺下去的时候,他的床单枕巾被罩上都带着股甜腻的味,我很熟悉,他总用婴儿香皂,洗的一身嫩白剔透,同屋的人都取笑他比女生还女生,又白又香,简直就是颗大白兔奶糖。

  但是奶糖也会长大,也会想着女生自己打手枪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惆怅的不行,闷闷的躺着,就是睡不着。

  或许,我们迟早都会遇到成长的烦恼。只是我的烦恼来的晚了些,而且不是因为自己。

  他的味道……

  ——番外二《余味》 完

  番外三:长路

  「快下来啊,你想让人看见啊!」老大压着嗓子低喝。

  小朋骑在墙上,肩膀摇摇的不稳,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头。

  我站近前,一手轻轻握住他的脚踝,他低下头来看我,圆月正对着他的头顶,一圈头发似乎有些晶莹的光晕,就像……

  就像西洋壁画中的小安琪儿。

  我低声说:「我接着你,别怕。」

  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容,竟然有种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媚气。

  他手一松,软软的从墙上滑了下来,落进我张开的双臂中。

  有种奇怪的错觉,似乎胸怀空寂已久,直到这一刻,才得以充实圆满。

  「醒醒,可别在这儿睡……」老大轻轻摇晃他:「快回宿舍吧。」

  我忙说:「不要紧,我背他。」

  老大做个鬼脸,我蹲下身,他把小朋架到了我的背上。将他托好,直起身来大步向前走。

  小朋的脸垂在我的脸侧,随着脚步起落微微一晃一晃的动。气息喷在耳侧,微微的酸热感,脸庞不由自主的烫起来。

  宿舍楼下一条路的路灯都被打坏了,月光映的树影丛丛叠映深浅交错,几个人悄悄的像作贼一样往回走。

  酒意,月光,还有,背上温软的身体,这条路像是踏在一场梦中,每一步都那样清晰,却不真实。

  心里隐隐的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一些,不要走到尽头……就好了。

  「浩子……」背上的他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

  我轻声回答:「嗯?」

  他没有再出声,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睡吧……你只管安心的睡,我甚至希望你,能一直这样睡下去,直到我学成归来的一刻。

  小朋,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不是朋友的义气,不是兄弟间的亲情,是恋人之间才有的心动。

  你呢?

  我很想问他,他心中对我,是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

  过往的点点滴滴,也让我对他的心情,并不是没有半点把握的。

  他对我,应该也是……

  心中被不知名的情意涨得满满的,左冲右突只想找个出口。

  可是,却只能咬着牙,让脚步走的更稳。

  我现在,如何能说?我能给他什么?保障?安全?还是一个可以期许的未来?

  我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他。甚至,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想方设法的照顾我。

  衣食住行,还有我的自尊心,我的心情快乐或是忧愁……他都比我更加紧张关切。

  未来,必须要等待……

  等到我可以站稳了脚步,可以保护他,可以照顾他……不让他受到伤害……

  他呼吸微促,我急忙慢了下来,手稍微松一松,让他能更舒服些。

  小朋,我们还要一起走很远的路……

  我们都需要等待。

  所以,让我们把此刻青梅一样的心情,安全的藏起来,装进坛子,酿成美酒。

  然后,终有开坛的一天。

  那天一定会到来,那时候的心情,一定甜蜜如酒。

  ——番外三《长路》 完

  番外四:偶然

  有的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曾经的那段往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似乎在梦中,有人和我说过,如果有真正的爱,那么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再来。

  是谁说的呢?我记不清楚。但我们真的从头来过了。

  那段曾经的历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我得到了幸福。

  不过幸福的人生也有许多无奈,你明明不想去做一件事,但又不能拒绝,比如,陪老姐逛街。这绝对是苦差中的苦差,无奈里的无奈。

  出门的时候她只说要买一双鞋,可是现在她买了裙子,长裤,帽子,太阳眼镜,还买了一整套护肤品,可是鞋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是天下女人都这样,还是只有老姐一个人是这么三心二意,购物欲汹涌澎湃的不可抑制?

  手里大袋小包,都快拎不下。

  太阳太大,都快把人晒化了。前面老姐挺着肚子,撑着阳伞,走起来摇摇摆摆像只鸭子。

  无论如何,我问了多少次,老姐都不肯透露那个该死的男人是谁。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印发的假婚帖有效,也的确没人再来纠缠她了。

  「喂姐……我们家现在三个人都在吃闲饭没人挣钱哎,你能不能少买点东西啊?」

  她转过头瞪我一眼:「你还是不是我弟啊?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吗?我呢,是饭可以不吃,街不能不逛的!好不容易吐了四个月终于吐完不吐了,我当然得好好逛一逛,不逛过瘾我绝不回家!」

  哦……好吧。我急忙说:「你别激动,小心肚子!」

  「用不着你提醒我。」

  她转过身,我已经预备任劳任怨的再向前走了,老姐却不走了。

  她的路让一个人给挡住了。

  呃,这个人真是挺……挺前卫的。头发是上白下黑,弄的异常古怪的爆炸式,胸口挂着三、四条链子,有粗有细,坠着反十字架,骷髅头,还有奇怪的我说不出来形状的东西,两边耳朵上各有好些个明晃晃的银环,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喂,你等等!」

  他的脸看起来,呃,大概也不算丑吧,但是配着那么多耳环,项链,还有半黑半白的发型,看起来真是……呃,特立独行,让人反而没办法集中注意在他脸上了。

  这人想干嘛?我急忙上前两步,挡在老姐身前。

  这样的不良少年,一看就是惹是生非的行家。老姐现在可是金贵万分,不能有任何损伤。

  「哦?这就是你帖子上印的新郎官啊?」他眼神不善的盯着我。说不善实在轻了,眼里简直跟刀子似的,扎的人难受的要命。

  「新郎?」我愣了一下。

  啊,老姐印的假喜帖,可是那喜帖只有几张,而且只是拿去骗人的。

  呃,这毛头小子为什么看过?那喜帖,总不能是印给他看吧?这想法一下子就让我囧了。

  天哪!难道老姐竟然和这个小毛孩子,那什么……

  我的目光从那小子脸上,又转到老姐的肚子上,再转到那个人脸上。

  「他是谁?」

  我竟然和那小子同时问了一个问题,而且还异口同声!

  老姐漫不经心的说:「这么热的天,有什么事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我没异议,那小子哼一声,竟然也没反对。

  街边就有一家冰店,我无视老姐对刨冰的渴望,给她要了一杯奶茶,还是温的。那个一脸坏相的小子气呼呼的坐在我们对面,一脸狐疑的看看我,又看看我姐。

  「你不用看了,他不是我丈夫,是我弟弟。」

  「哦,我看也不像嘛!」他喝了一大口冰水。

  老姐一脸嫌恶的看看那杯奶茶,问:「你怎么还没回去继续学业啊?不是说要从此洗心革面了吗?」

  「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

  嘿,这小子真跩啊。不过我越看他和老姐,心里的疑惑越重。

  手机响起来,我看看这两个人,按了接听。

  「你们在哪里?」

  「在步行街东边,夏日茶馆。」

  「我看到招牌了。」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秦浩的身影就出现在冰店门口。

  老姐招了招手,秦浩大步走过来,然后老姐手一勾……就把秦浩的手臂挽着了。

  「喏,这才是我丈夫,看清楚了,绝对不是你这种屁事不懂的小毛孩。」

  秦浩的愕然定格在脸上,迅速看了我一眼。

  不要紧……这个醋我不会吃……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事实在太奇诡了。

  那小子皱着眉头看着秦浩,又看看老姐和我,忽然一言不发,一转身就冲出了冰店,跑了个无影无踪。

  「呃,姐……我想问你件事。」

  老姐松开秦浩,重新坐下,神色如常的喝起她的奶茶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他就是你外甥的爸,年纪小了点,看着不大像是吧?」

  我外甥的爸……呃,就是让老姐怀上这个孩子的人啊……

  怎么,怎么会是这么个小孩子啊?看起来比我还小好多。他,他有十八没有?

  老姐这是,这是,诱拐未成年人?到底责任应该谁来担负?

  秦浩临乱不慌,镇定的问:「他叫什么?多大了?」

  「嗯,他叫杨殷,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不过……应该不到十八。」

  我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算了。

  「所以,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老姐笑笑,摸着肚子说:「就算他满了十八,我也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只是偶然在网上认识,后来发生一夜情也是许多个不凑巧碰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凑巧而已。孩子是我自己的,我会自己对自己负责。」

  强!不愧是我老姐。

  不过……怎么又是姓杨的?不是上一世那个杨俊,这个叫杨殷?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可别有什么关系啊。

  「喂,我想吃街尾的牛肉面,你们去给我买一份来,我还要那家的鸡肉蒸饺,烧卖,还要凉拌小菜,快去快回啊。」

  我想说话,秦浩却拉了我一把,出了冰店。

  「你干嘛拉我?」

  他摇摇头:「你姐姐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也不想在你面前失态松懈,你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我愣了下。

  他说的也对,姐姐在我面前从来不示弱,所以……我叹口气,跟秦浩一起向东走。

  秦浩忽然拉了我一把:「哎,你看那边。」

  「什么?」

  我看到了。

  那个小杨殷在和一个人说话,似乎是那个人揪着他,他正在争辩。

  那个揪着他的人——杨俊!前世对老姐始乱终弃害得她自杀的人!

  这个杨殷,他,他是什么人?

  难道虽然一切从头来过,但老姐还是摆脱了不了被姓杨的伤害?

  「别过去了。」秦浩拉着我的手:「这一次和前一次不一样,你姐姐有了孩子,所以她非常坚强。你也看到了,那个小孩子虽然看起来顽劣幼稚,但是却不会伪装,没有什么坏心机,所以事情没有上一次那样糟糕。」

  「嗯……」我承认秦浩说的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走吧。既然知道他和杨俊有关系,那就好找他了,也不用急在一时。」

  是的,杨俊在哪儿我们以前是知道的,这一世虽然有些事不同了,但是他的家世事业什么的应该没有变化。

  步行街尾的那家馄饨非常有名,买东西需要排队。我们在烈日下等待,秦浩站的靠外,把遮阳篷下的一点阴影位置让给我。

  店铺里的馄饨汤香气扑鼻,我觉得人生真是复杂,外面是艳阳,头上是凉荫。食物的香味引的人心神不定,而心里却还怀着沉郁的担忧,不知道姐姐会怎么样……

  不过,秦浩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一切都可以期待。

  一切都会变好!因为我和他的命运,已经被扭转了。

  我的头不着痕迹的靠在秦浩肩膀上。

  忽然间后面有人尖叫:「你眼瞎了居然踩着我?我的鞋很贵啊!你赔得起吗?」

  我心里一紧,猛的转过头。

  一个穿着桃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正在那里叉腰骂人。

  呃……我只觉得一口气提起来,怎么都续不下去。

  姚、姚依依?这个杀人凶手怎么也出现了?这一次,我们的命运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了吧?

  我有些茫然,到底命运对我是格外宽容,还是一直是在无情捉弄?

  ——番外四《偶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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